顾九歌那堂意在笔先的画艺课,如同在青麓书院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缓缓扩散开来。
学子们最初是被那超越技法的磅礴意境所震撼,随后便是深深的折服与好奇。这位新任的顾先生,授课方式与众不同。她极少讲解枯燥的皴、擦、点、染,更多是引导学子们去“感受”——感受竹节的刚劲,感受流云的舒卷,感受雨后泥土的生机,甚至感受自身心绪的起伏,并将这份“感受”融入笔端。
她会在细雨蒙蒙时,带学子们于廊下观雨,不言不语,只让他们看雨丝如何串联天地,听雨声如何敲击万物。她会在月明星稀夜,于院中置一蒲团,焚一炉静香,让学子们闭目冥思,捕捉心中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起初,一些习惯了按部就班学习技法的学子颇感不适,觉得这位先生有些“玄乎”。但渐渐地,当有人尝试着放下对“形似”的执着,开始追求“神似”与“意境”时,笔下竟真的生出了几分以往不曾有的灵气!虽笔法依旧稚嫩,但那画中之意,却开始有了生命。
顾九歌并非空谈。偶尔有学子遇到瓶颈,她只需瞥一眼其画作,便能一针见血地点出关键——“此处心浮了”、“此地意散了”,或者随手拿起笔,在其画作空白处添上寥寥数笔,或是一抹远山,或是一叶扁舟,整幅画的意境便豁然开朗,气韵贯通。
这种点石成金的手段,彻底征服了画苑的学子。私下里,他们开始尊称她为“顾大家”,虽她年纪尚轻,但那份对“道”的领悟,已远超寻常教员。
(没有系统的量化提示,但顾九歌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娱乐圈狂热崇拜的、更加沉静纯粹的“信服”与“敬仰”意念,如同涓涓细流,从这些学子身上生出,汇入她的神源。这种源于对知识和境界追求的信仰,质量极高,对她纯化神力、修复神魂有着润物细无声的奇效。)
七七的日子过得更是惬意。它成了青麓书院的“院宠”。学子们作画时,它常慵懒地蜷在窗台或画案一角假寐,阳光透过窗棂,将它雪白的毛发镀上一层金边,它自身便成了一幅绝美的“静物画”。有时它兴致来了,会踱步到某位学子的画作前,歪着头看一会儿,甚至伸出爪子,用肉垫在某处“指点”一下,被它“指点”过的学子,往往事后会发现那一处笔墨竟莫名和谐,仿佛本就该如此。
久而久之,书院里流传起“灵猫点画”的趣谈。松溪山长听闻,也只是抚须一笑,看向听竹小筑的方向,眼神愈发深邃。
除了授课,顾九歌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听竹小筑。院子虽小,却清幽异常,竹林环绕,一方石桌,几个石凳,正是静修的好地方。
她开始系统地梳理吞噬系统后的收获。
首先是她自身的神力。在书院文气的滋养下,那股因强行吞噬而产生的躁动感已平复大半,神力变得更加精纯、凝练,恢复速度虽不及在娱乐圈时迅猛,却更加扎实稳健,隐隐向着五成五的关卡稳步推进。她对“契约”、“命运”这类法则碎片的理解也在逐步加深,虽还无法主动运用,但抗性无疑增强了许多。
其次,是关于《万界锚点观测录》。她发现,在文气充盈的环境下,这本书似乎也变得更加“活跃”。书页上那些原本难以理解的能量图案和古老符号,偶尔会自主地流动、组合,仿佛在向她阐述着某种关于“信息承载”与“规则记录”的至理。她隐隐觉得,若能彻底参透此书,或许能掌握一种不依赖信仰之力、直接沟通乃至改写部分基础规则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七七的状态。完整本源的回归,让它的成长进入了快车道。它不再仅仅是稳固力量,而是开始尝试运用恢复的神通。【虚空潜行】已能让它短时间内在小范围内做到真正的来去无踪,气息全无。【命运感知】则让它对周围的吉凶、人心的善恶有了更清晰的直觉。它甚至开始尝试梳理自身传承记忆中的一些低阶法术,比如……凝聚水汽,给院子里的花草下场局部小雨。
“看来恢复得不错。”顾九歌看着正在用爪子拨弄一颗水珠的七七,眼中带着笑意。
七七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得意:“那是自然。不过,这个世界的‘文气’很有意思,似乎能温养我的神魂,让我的力量运转更加圆融。”
它甩了甩尾巴,看向顾九歌:“你最近好像也沉静了不少。那些学子的‘信服’,比之前那些狂热粉丝的念头,吃着舒服多了。”
顾九歌颔首。的确,这种源于对“道”的追求而产生的信仰,更加纯粹,更易于吸收转化,副作用极小。这让她对力量积累的方式有了新的思考。
这日午后,松溪山长亲自来到听竹小筑拜访。他带来了一罐新茶,与顾九歌于石桌旁对坐品茗。
“顾先生来书院虽时日尚短,然画苑风气为之一新,学子们获益良多,老朽在此谢过。”松溪先生拱手道。
“山长客气,教学相长,九歌亦受益匪浅。”顾九歌回礼,为他斟茶。茶汤清亮,香气清幽,是书院后山自产的野茶。
松溪先生品了一口茶,目光落在院中正在用爪子逗弄竹叶的七七身上,似是无意地问道:“老夫观顾先生这位伙伴,灵性非凡,非是凡物。而先生自身,气度渊深,所学似乎亦非仅仅丹青之道。不知先生对‘文以载道’,有何见解?”
顾九歌心知,这位睿智的山长恐怕早已看出她与七七的不凡。她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山长,何为‘道’?”
松溪先生微微一笑,望向院外无垠的青山:“道,可道,非常道。无处不在,却又难以言诠。存于经史子集,亦存于草木枯荣,存于庙堂之高,亦存于江湖之远。我辈读书人,穷经皓首,所为者,不过是借由文字,去贴近它,理解它,最终……践行它。”
他转过头,目光湛然地看着顾九歌:“故而,‘文’是舟筏,‘道’是彼岸。文以载道,便是以此舟筏,渡人渡己,追寻那永恒的精神家园。顾先生以为如何?”
顾九歌静静听着,心中有所触动。松溪先生所言,虽是基于此界儒家的理念,但其内核,与她所追求的规则、本源,颇有相通之处。都是以某种方式,去认知和靠近宇宙的真理。
“山长高见。”她缓缓道,“九歌以为,道虽无形,却可感可知。丹青笔墨,诗词歌赋,乃至一言一行,若能蕴含其对‘道’的感悟与追求,便是载道之文,便可动人心魄,启人智慧。”
她没有动用任何神力,只是平静地阐述着自己的理解。然而,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松溪山长却浑身一震,仿佛听到了某种大道纶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顾九歌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顾先生真乃吾之道友也!”
这一刻,顾九歌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远比学子们精纯、厚重百倍的“文气”与“认同”信念,从松溪山长身上升起,汇入她的神源!这股力量,让她停滞许久的神力境界,竟然松动了一下!
果然,与真正智慧者的思想碰撞,其收获远胜于浅薄的崇拜。
顾九歌起身还礼,心中对这片书院,对这个世界,又多了几分重视。
清风拂过竹林,带来沙沙的声响。听竹小筑内,茶香袅袅,一神,一兽,一长者,在这宁静的午后,进行着一场超越凡俗的对话。
书院的生活,平静却绝不平凡。顾九歌的“文心”之路,正在这片书香墨韵中,悄然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