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婷宜在病房里不眠不休地守了不知道多少天,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下的乌青比病床上的杨凌还要深重。家里来了电话,有必须她亲自处理的事务,方廷皓也再三保证会安排好医院的一切,她才终于被说服,暂时离开一下。
她站在病床边,看着妹妹依旧沉睡却似乎安稳了些许的睡颜,心中充满了不舍与担忧。她弯下腰,极其轻柔地整理了一下杨凌额前的碎发,指尖留恋地拂过她微凉的脸颊。
“萱儿,”她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温柔,“姐姐要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的,好好休息,哥哥会在这里守着,还有护士姐姐们……我很快,很快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没有任何回应。
方婷宜心中酸涩,强忍着泪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仿佛要将妹妹的模样刻进心里。她狠下心,直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病房门口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立刻的恐慌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准备拧开的瞬间——
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玻璃碎裂般的声响!是针头被强行扯脱的声音!
方婷宜心脏猛地一缩,霍然回头!
只见病床上,那个原本应该沉睡的人,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那双酷似她的眼眸,此刻不再是空洞死寂,而是盛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哀求!她左手按着刚刚被粗暴拔掉针头、正迅速渗出鲜血的手背,右手撑着想坐起来,身体因为极度虚弱而摇晃不定。
“姐……姐……”一声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呼唤,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病房里。
方婷宜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杨凌(百草)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掀开被子,那双纤细的、赤着的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她甚至感觉不到针孔处的疼痛和地面的寒意,眼中只有那个即将离开的背影。
她踉跄着,每一步都虚浮得像是随时会摔倒,却又带着一种惊人的、执拗的速度,朝着门口的方向扑了过去!
“不要……走……”她呜咽着,在方婷宜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过身时,整个人已经从后面,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死死地抱住了方婷宜的腰!将滚烫的、满是泪水的脸颊,深深埋进了方婷宜的后背。
那拥抱的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虚弱不堪的病人所能拥有的。那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唯一浮木的本能,是一种濒临绝望边缘发出的、最原始也最深刻的求救。
“姐姐……不要……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求求你……”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方婷宜后背的衣衫,“我不要一个人……姐姐……别丢下我……”
方婷宜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感受着后背传来的灼热泪水和那几乎要勒断她呼吸的拥抱力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要炸开!巨大的震惊、狂喜、心痛、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萱儿……醒了!
不仅醒了,还在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祈求她不要离开!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生怕动作大一点就会惊跑这来之不易的奇迹。她看着扑在自己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般的妹妹,看着她赤脚站在冰冷地板上、手背还淌着血的模样,泪水终于决堤。
“不走了……姐姐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方婷宜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她伸出双臂,将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地、用力地回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姐姐错了……姐姐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对不起……萱儿……我的萱儿……”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承诺,一遍遍地抚摸着妹妹瘦削的脊背,感受着她真实的体温和心跳。那颗在绝望中浸泡了太久太久的心,终于被这滚烫的泪水与依赖,一点点地温暖、软化。
杨凌在她怀里,哭得几乎脱力,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只是紧紧地抓着姐姐的衣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贪婪地汲取着这迟来的、毫无保留的温暖与安全感。
闻声赶来的方廷皓和护士看到这一幕,都愣在了门口,随即,方廷皓眼中也涌上了热意,示意护士稍等,悄悄关上了房门,将这片充满了泪水、颤抖与失而复得喜悦的空间,留给了这对历经磨难、终于真正相拥的姐妹。
这一次的拥抱,不再是昏迷中的无意识牵扯,而是清醒的、决堤的依赖与回应。
冰封的河流,终于在春日的暖阳与泪水中,发出了轰然的碎裂声,开始汹涌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