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嗒声,构成了这三天来百草世界里唯一的背景音。她如同一个凝固的雕塑,守在方婷宜的病床前,寸步不离。
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她的眼睛几乎未曾合拢。范晓萤和曲光雅轮流送来饭菜和水,她只是机械性地吃几口,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姐姐苍白而安静的睡颜上。李恩秀和金敏珠也来看过,轻声安慰,百草也只是点点头,视线不曾移开。
方家人同样守在病房外,焦急、愧疚、期盼,种种情绪交织。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进去打扰,将这份宝贵的、修复裂痕的空间,完全留给了这对历经磨难才终于相认的姐妹。
百草的手,一直轻轻握着方婷宜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传来的微凉温度,让她心慌,她便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包裹着,试图将那一点点暖意传递过去。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化工厂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姐姐决然挡在她身后的微笑,匕首刺入身体的闷响,以及那滚烫的、浸透了她道服的鲜血……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悔恨、恐惧、失而复得后又面临可能失去的巨大恐慌,几乎要将她吞噬。如果姐姐真的……她不敢想下去。
“姐姐……对不起……”夜深人静时,她会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沙哑地低语,“是我不好……如果我早点想起来……如果我没有推开你……对不起……你快点醒过来……求你……”
第四天的清晨,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悄悄溜进病房,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病床上,方婷宜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抗着麻醉过后席卷而来的沉重痛楚。她的手指,在百草紧握的掌心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触感,对于神经紧绷了三天三夜的百草来说,不啻于惊雷!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睁大,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方婷宜的脸。
方婷宜的眼皮挣扎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初醒的迷茫让她视线模糊,适应着病房内昏暗的光线。她下意识地想动一下身体,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姐姐!你醒了?!”百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极度的紧张,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婷宜的手,身体前倾,急切地凑近,“你别乱动!伤口会疼!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想不想喝水?”
她一连串的问题又急又快,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那双酷似婷宜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
方婷宜被她这一连串的追问唤回了神智。疼痛让她意识清醒了不少,她循着声音,目光缓缓聚焦,看清了几乎贴在自己眼前、那张写满了焦急与憔悴的脸庞。
是百草。
她守在这里?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的、浓烈得化不开的关切和依赖,方婷宜混沌的脑海中,骤然闪过昏迷前最后的画面——百草抱着她,泪流满面,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姐姐——”……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瞬间照亮了她的思绪。
她看着百草那双不再冰冷、不再疏离,而是充满了鲜活情感的眼睛,一个微弱却带着无比确定的笑容,在她苍白的唇边缓缓绽开。她忽略了身体的剧痛,用尽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反手握了握百草冰凉的手指,声音虚弱得如同气音,却清晰地传入百草耳中:
“百草……你……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不是疑问,而是带着欣慰和尘埃落定的确认。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百草情感的闸门。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她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拼命地点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俯下身,将脸埋进方婷宜颈边的枕头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三天、压抑了三年的泪水,在这一刻彻底奔涌,滚烫地浸湿了洁白的枕套。
她的点头,她的泪水,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方婷宜感受着颈边传来的湿热,听着妹妹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哭泣,心中那块悬了三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疼痛依旧剧烈,但内心却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洪流所充满。
她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抚摸着百草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后脑勺,就像小时候安慰那个受委屈的小妹妹一样。
“好了……不哭了……萱儿……”她轻声哄着,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安定力量,“姐姐……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温柔地笼罩着病房内相拥的姐妹(尽管一个是躺着,一个是俯身)。泪水冲刷着过往的伤痕与隔阂,温暖的抚慰滋养着新生的依赖与信任。
昏迷了三天的方婷宜终于苏醒,而迷失了三年的戚百草,也终于在这一刻,真正地、完整地回归。晨光中,她们的血脉亲情,在历经生死考验后,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破晓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