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的搜寻持续了数周,动用了她所能调动的、不引人注目的所有渠道,然而“恩熙”就像彻底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昌海道馆那边,李恩秀的回复始终如一,且看不出任何破绽。结合恩熙在日本赛场那剧烈的情感崩溃和记忆混乱的迹象,尹秀得出了一个冰冷而现实的结论——这个“作品”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瑕疵。
在她那套精密而冷酷的价值体系中,一个无法稳定控制、甚至可能反过来成为隐患的“武器”,已经失去了继续投资的意义。那次记忆封锁的松动和强烈的情感反噬,说明“戚百草”的底色过于顽固,强行覆盖的成本和风险都太高了。
她站在自己位于北美训练基地的顶层办公室内,望着窗外广袤而冰冷的景色,眼神里没有惋惜,只有一丝计划受挫的不悦和果断的舍弃。
“终止对‘恩熙’的一切搜寻行动。”她通过加密通讯下达了指令,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资源转移到新的备选目标上。”
对她而言,恩熙(戚百草)就像一件试验中出了差错的器具,既然无法完美掌控,便失去了价值,不值得再浪费更多时间和精力。她只是从她身边“借过”的一件工具,如今工具损坏,她便毫不犹豫地放手,仿佛从未在她精密的蓝图中存在过。
【原来你只从我身边借过,我却误以为你是从天而降的彩虹…】
与此同时,在昌海道馆那间僻静的客房里,这首《借过》的旋律,正从金敏珠不小心遗落的手机里低声流淌出来。为了防止刺激到百草,李恩秀和金敏珠已经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播放中文歌曲,但这偶然的疏漏,却像一把钥匙,再次撬开了百草努力封闭的心门。
戚百草(她开始越来越无法将自己仅仅视为“恩熙”)蜷缩在窗边的角落,听着那哀伤的歌词,泪水无声地滑落。
【失去了联系,一场梦清醒,残留在眼角的泪,是你走的痕迹…】
这歌词不正是在唱她和哥哥姐姐吗?失去了联系,那场短暂重逢的梦残酷地清醒,眼角残留的泪,是他们在日本赛场分别时,她心中撕裂般痛苦的痕迹。
【刚想要珍惜,爱已经先过期,我太迟钝还来不及,抱住你的背脊…】
她刚刚开始珍惜尹秀姐姐给予的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和自由,却发现自己的人生早已被篡改,真正的爱与亲情,在她懵懂无知时就已经“过期”。她迟钝地沉溺在谎言里,来不及抱住哥哥姐姐伸出的手,反而将他们狠狠推开。
【如果决定要走,为何要停留?没有打算相守,为何要牵手?】
她痛苦地想着尹秀。如果尹秀从一开始就只把她当作工具,为何要给她编织一个“姐妹”的梦境?为何要让她感受到那片刻的、如今想来如此讽刺的温情?如果没有打算给她真实的羁绊和相守,为何要伸出手,将她拉入这无尽的深渊?
【原来你只从我身边借过,我却误以为你是从天而降的彩虹…】
尹秀……哥哥……姐姐……晓萤……光雅……若白师兄……
你们每一个人,是否都只是从我身边“借过”?
尹秀借走了我的身份和过去,把我变成她想要的形状。
而哥哥姐姐、朋友们,我是否也只是你们生命中短暂“借过”的一道影子?那道你们误以为是彩虹,却最终发现只是虚幻水汽的影子?所以我才会失去记忆,所以我才不敢回去,因为我怕自己根本配不上那份真实的温暖,怕自己终究会再次失去……
【曾经你只从我身边借走以后,可是忘了还给我…】
这首歌,像是在替她呐喊。尹秀借走了她的人生,忘了还给她。而她,也好想对着远方呐喊:哥哥,姐姐,晓萤,光雅……我把你们的百草弄丢了,她被借走了,我……我要怎么才能把她还给你们?我又有什么脸面,回到你们身边?
巨大的思念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起松柏道馆里汗水的味道,想起晓萤叽叽喳喳的声音,想起光雅安静的陪伴,想起若白师兄严厉却可靠的指导,更想起哥哥那看似慵懒实则深沉的目光,和姐姐方婷宜那双与她酷似、却盛满了对她宠溺和疼惜的眼睛……
她想回去,想到发疯。
可她不敢。
她害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害怕自己混乱的记忆和状态会再次伤害到他们,害怕尹秀的阴影仍然笼罩着她,会给他们带去危险。现在的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伤痕累累,连自己都无法确认,又如何去面对那些她深深眷恋、却自觉不配再拥有的光芒?
她只能将自己深深地藏匿起来,在李恩秀和金敏羽用谎言为她构筑的这方小小天地里,一边贪婪地汲取着《借过》这首歌里与她共鸣的悲伤,藉此感受着与远方亲朋友人那一丝微弱的精神联结,一边却又被这歌词加深着内心的怯懦与彷徨。
她像一只守着自己破碎巢穴的幼兽,舔舐着伤口,思念着天空,却再也没有勇气,振翅高飞。
尹秀的放弃,对她而言并非解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抛弃,加深了她的无价值感。而远方那些她不敢触碰的温暖,则成了她心中最深的渴求与最痛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