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一片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落叶,时而沉入冰冷的黑暗,时而被疼痛和干渴拽回模糊的现实。杨凌(百草)蜷缩在岩石凹陷处,最后一次抿了抿几乎感觉不到湿润的水壶边缘,徒劳地润了润早已干裂出血口的嘴唇。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从四肢百骸渗透进来,与脚踝处一阵阵尖锐的抽痛交织,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体力和清醒。
白昼的光线,透过头顶那一道狭长的岩缝,吝啬地投下几缕晃动的光斑,宣告着新一天的炙烤即将来临。然而对于此刻的她来说,白天的酷热甚至比夜晚的严寒更令人恐惧,那意味着水分的加速蒸发和生存希望的进一步渺茫。
幻觉开始悄然滋生。
她仿佛听到了熟悉的笑声,是吴宣仪温柔地喊着“凌儿,过来喝水”;看到了孟美岐在练习室镜前挥汗如雨的身影;甚至,在岩壁晃动的光影里,似乎映出了方婷宜带着泪痕却努力微笑的脸……这些幻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交织着温暖与心酸,让她分不清是回忆,是渴望,还是大脑在极端状况下的自我保护。
就在她又一次力竭地闭上眼睛,意识向着黑暗滑落时——
一个声音,穿透了层层岩石的阻隔和呼啸的风声,隐约地、却真实地传了过来!
“……百草……凌儿……能听到吗……”
是幻觉吗?还是……?
她猛地一震,用尽全身力气撑开沉重的眼皮,侧耳倾听。心脏在沉寂中狂跳起来,撞得肋骨生疼。
声音又响起了,这次更清晰了一些,带着焦急和嘶哑,是几个声音混杂在一起的呼喊:“杨凌——!方婷萱——!你在哪里——!”
是Sunnie!还有……好像是Yamy的声音?
不是幻觉!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虚弱和疼痛。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手脚并用地试图从蜷缩的姿势中挣脱出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道高高的、几乎垂直的岩壁上方,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发出嘶哑的、几乎不成调的回应:
“这里……我在这里……姐……姐……”
声音出口,微弱得让她自己都感到绝望,仿佛刚离开喉咙就被干燥的空气和风声撕碎了。
但上方,那呼喊声似乎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变得更加急促和靠近:“下面!声音好像从下面传上来的!”
“这个坡塌过!痕迹很新!”一个陌生的、属于搜救队员的沉稳男声响起。
“百草!是你吗?回答我们!”这是孟美岐!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却无比清晰地砸了下来。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混合着脸上的沙土,灼热滚烫。是她们!她们真的来了!
“是……是我……”她再次喊道,这次声音大了一点,却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更加破碎,“下面……我在下面……”
她努力仰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望向那道裂缝般的天空。逆着刺眼的晨光,几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岩壁边缘,正急切地向下张望。
她看到了!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认得那些身影的轮廓,认得她们焦急挥动的手臂!
“看到了!在那里!岩壁下面!”有人在高喊。
“百草!坚持住!我们马上下来!”吴宣仪带着哭音的呼喊传来。
巨大的安心和获救的希望如同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苦苦支撑的所有意志。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骤然松弛,强撑的精神气力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流逝。
眼前的光影开始旋转、模糊,耳边的呼喊声变得遥远而飘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她软软地向后倒去,背脊重新贴上冰冷的岩石。
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她似乎看到,那几个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专业绳索的保护下,从岩壁上方敏捷地滑降下来,朝着她的方向,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然后,世界归于一片温柔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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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
孟美岐的脚刚踩到凹地相对平坦的沙石地面,甚至来不及解开身上的安全扣,就踉跄着扑了过去。紧随其后的吴宣仪、Sunnee和两名身手矫健的搜救队员也迅速落地。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揪紧了。
那个她们寻找了一天一夜的女孩,像一片凋零的落叶,毫无生气地歪倒在岩壁下。原本浅色的衣服沾满了沙土和污渍,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脸颊和嘴唇干裂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一只脚踝明显肿胀变形。
“百草!”吴宣仪腿一软,差点跪倒,被旁边的搜救队员一把扶住。
孟美岐已经冲到了杨凌身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拂开她脸上的乱发,指尖触碰到她冰冷皮肤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百草……萱萱……你看看我,我是美岐……”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一名经验丰富的搜救队员立刻上前,蹲下身,动作专业而迅速地进行初步检查。“还有呼吸!脉搏很弱!体温过低,有脱水和受伤迹象!”他快速报告,同时示意同伴,“准备担架!紧急保温毯!通知直升机,发现目标,需要立即医疗后送!”
另一名队员立刻通过对讲机与上方和直升机联系。
Sunnie也跪了下来,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杨凌身上,虽然那外套也沾满沙土,但此刻是能想到的最直接的保温物。“凌儿……别怕,姐姐们来了,我们找到你了……”她不停地低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力量和温暖传递过去。
吴宣仪强忍着眩晕和泪水,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一直带着的、仅剩的半瓶功能饮料,拧开盖子,求助地看向搜救队员:“能……给她喝一点吗?一点点就好……”
搜救队员检查了一下杨凌的唇舌和口腔状况,谨慎地点点头:“可以少量润湿嘴唇和口腔,她现在意识不清,绝对不能多喝,小心呛咳。”
吴宣仪小心翼翼地用瓶盖倒出一点点液体,轻柔地涂抹在杨凌干裂的嘴唇上,又用湿润的棉签小心擦拭她的口腔。
似乎是感受到了久违的湿润,又或许是听到了熟悉声音的呼唤,杨凌毫无血色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嚅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姐……”
虽然微弱,却像一道光照亮了绝望的深渊。
“她动了!她有反应!”Sunnie激动地低喊。
“担架!快!”搜救队员催促。
上方,接到信号的其他人也行动起来。担架和更多的救援物资通过绳索快速降下。
孟美岐和吴宣仪紧紧握着杨凌冰冷的手,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告诉她“没事了”“我们回家了”。泪水滴落在她被沙土覆盖的手背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当杨凌被小心地固定在担架上,用厚厚的保温毯裹紧,开始被平稳地吊升上去时,留在凹地的几个女孩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互相搀扶着,望着那个逐渐上升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担架,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是后怕,是心痛,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也是漫长煎熬后的虚脱。
上方营地,早已接到消息的其他人早已望眼欲穿。当担架终于被拉上岩壁边缘,当看到那个熟悉却奄奄一息的身影时,等待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压抑的哭声和呼喊。
“凌儿!”
“百草!”
Yamy、傅菁、杨超越等人立刻围了上来,想碰触又不敢,只能红着眼睛跟着移动的担架跑。
“让开!保持通道!医疗优先!”随队医生和救援人员维持着秩序,迅速将杨凌转移到早已准备好的、停在开阔地的救援直升机旁。
直升机旋翼已经开始缓缓转动,巨大的气流卷起漫天沙尘。
女孩们被拦在安全线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送上直升机,舱门关闭。
“我跟她去!”孟美岐抓住一名节目组负责人的胳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持和不容拒绝。
“我也去!”吴宣仪、Yamy几乎同时开口。
经过紧急商议和考虑到杨凌的状况以及安抚其他成员的情绪,最终决定由孟美岐和吴宣仪作为代表,随机陪同前往最近的、具备更好医疗条件的城镇医院。Yamy留下,负责安抚和组织剩下的成员,并协调后续事宜。
直升机拔地而起,向着远方飞去,很快变成天际的一个小黑点。
留下的女孩们仰望着天空,久久没有动弹。沙尘渐渐平息,阳光依旧炽烈,但那份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冰冷的恐惧,终于随着直升机的离去,开始慢慢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绵长而深切的担忧,以及对重逢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她们找到了她。
在最绝望的深渊边缘,将她拉了回来。
接下来的,是与时间的赛跑,是精心的照料,是漫长的康复,也是……当妹妹醒来后,她们该如何一起面对这场劫难之后的一切。
沙漠的风,依旧吹拂,带走了泪水,也仿佛带走了部分沉重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