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曾有位老人,大家都叫她柳婆婆。旧时的女人家,许多都没有正经名字。年轻时,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惜传闻她曾与一个投靠日伪的恶霸有过一段过往。解放后,这事成了她洗不掉的污点,没有男人敢娶她。她便一直独居,日子虽清苦,倒也落得自在。
可当她年过花甲,膝下无儿无女的孤寂便如冬日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她曾想从同族中过继一个儿子养老送终,却无人愿意与她沾上关系。闲言碎语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年轻时造孽”,“跟过祸害乡里的汉奸”。柳婆婆听了,心也彻底凉了,自此愈发沉默寡言,终日将自己关在那间破败的老屋里,足不出户竟有半年之久。期间,有人猜测她或许早已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屋里,却也没人敢去探个究竟。
村里小孩对柳婆婆的印象,便是一个终年面色蜡黄、精神萎靡的病秧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那佝偻的身影和死气沉沉的眼神,是许多孩子童年里一抹畏惧的色彩。
大人越是讳莫如深,孩子的好奇心便越是滋长。几个胆大的孩子约定,趁大人们下地干活时,偷偷去柳婆婆家看看,验证一下那老婆子到底死了没有。
那是一个白天,可当他们蹑手蹑脚地来到柳婆婆那扇斑驳的木门前时,一股莫名的寒意却从门缝里钻出来,缠绕上身。孩子们立刻感到浑身不对劲,手脚发软,哈欠连天,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试图钻进他们的身体里。恐惧瞬间攫住了大多数人,他们想打退堂鼓了。
唯独村东头潘奶奶的孙子小石头,仗着体格壮、胆子大,满不在乎地嗤笑道:“哼,一群胆小鬼!”他拽着小伙伴,自己率先凑到门缝前往里窥探。
门内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因紧张而粗重的呼吸声。
“我就说嘛,有什么好怕的!”小石头回头对伙伴们说着,又转回头去。就在这时,那一片漆黑中,蓦地亮起两点幽绿的光,直直地逼向门缝!
小石头一愣,心想这是什么东西?他不由自主地又凑近了些。这下他看清了,那绿光更像是一双眼睛,瞳孔如同暗夜里的猫眼石,散发着诡异的光芒。那双眼睛,就在门板内侧,隔着一指宽的距离,正死死地盯着他!
小石头几乎能从那双绿莹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惊恐扭曲的倒影。绿光一闪一闪,伴随着黑暗中传来一个沙哑、断续的声音,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小石头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黑,晕死过去。小伙伴们连滚爬跑地去找大人。等小石头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的夜晚。他目光呆滞,神志不清,只是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他的母亲一直守在床边,焦急地应着:“儿啊,妈在这儿呢!”
可小石头对母亲的呼唤充耳不闻,挣扎着想要下床往外走。母亲心惊胆战地跟着,发现儿子竟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向柳婆婆那早已荒废的老宅。母亲强行将他拽回家中,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的一晚,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家里只有母子二人,那盏昏黄的电灯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摇曳不定,忽明忽暗。突然,母亲瞥见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全身裹着一件仿佛由蛇皮编织而成的黑色袍子,在闪电的照耀下泛着湿冷的光。袍子的兜帽遮住了来人的面容,但一个低沉、带着压抑笑意的声音穿透了雨幕:
“石头他娘,我是来带小石头走的。”
母亲哭了,她听出来了,那是柳婆婆的声音!
“你要把他带到哪儿去?我不答应!这是我的儿子,你不能带他走!”她扑到床上,用身体紧紧护住儿子。
窗外的“柳婆婆”笑得更加猖狂:“这……可由不得你了!”话音未落,人影一晃,便消失在茫茫雨夜中。而床上的小石头,脸色竟意外地好转了些,呼吸也平稳下来。母亲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宽。
第二天清晨,母亲不得不下地干活。几个小伙伴来看望小石头,却发现他行为古怪,步履蹒跚,动作迟缓得像个小老头。才几天不见,他仿佛变了个人,孩子们都惊呆了。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石头竟支使几个孩子,将他背到了村外的黑水江边,说自己走不动了。然而,当孩子们将他放下,他回头望了一眼村庄,脸上掠过一丝极不情愿的扭曲表情,随即猛地挣脱,一头扎进了湍急的江水中!
直到这时,大人们才下定决心,一起去柳婆婆家查看。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才发现柳婆婆早已去世多时,尸体在床榻上干枯得不成样子,看样子至少已过了半年。
小石头的母亲哭着说出了那晚的遭遇。村里见识最广的老人听后,叹息着解释:这是小石头偷看时,撞见了柳婆婆滞留人间的怨魂。她不甘心自己绝后,想在阳间找个有缘的孩子带走。小石头不肯自己了断,柳婆婆的鬼魂便附在他身上,操控着他的身体,最终完成了这场悲剧,只为让这孩子到下面去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