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厂老街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那股因雨水而泛起的土腥气中,混杂着一丝从不知名角落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清香,像是陈年的檀木,又像是某种药草,为这潮湿的午后平添了几分幽深。
“风隆堂”那宝蓝色的棉布帘子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毫不客气地掀开,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吹动了室内悬浮的尘埃。
林晚照走了进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步履从容,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霸道,径直走到店铺中央那张看起来最结实、也是唯一干净的太师椅前,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随后,一条腿优雅地搭在另一条腿上,翘起了二郎腿,那双锐利如寒星的凤眸,直接落在了早已端坐在柜台后、仿佛等候多时的老板——弗里德里希·冯·隆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妆容,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场,与这古旧店铺的氛围既冲突又奇异地融合。
“啧啧啧,” 林晚照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嘲讽,“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我那偏执到近乎疯狂、把林家血脉看得比命还重的老爹——林凤眠,当年竟然会让你这么一个……‘外人’,挂上林家的姓氏,甚至还允许你,和他一样,用了‘凤’字辈?”
她说着,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慢条斯理地在店内扫视了一圈,从斑驳的墙壁,到蒙尘的古董,最后,在那幅墨笔写意的新娘侧脸图上,刻意地、停留了那么一瞬。目光掠过画中那曼妙甚至略带撩人的线条时,她的眼神微微冷了一下,但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说吧,” 她将视线重新聚焦回弗里德里希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找我什么事。看在你主动通过加图索家那个小子递话、还算识趣的份上,我今天……不杀你。” 她给出了一个看似宽容,实则充满居高临下意味的条件。
弗里德里希·冯·隆,这位操着地道京片子、盘着铁蛋的欧洲老头,此刻脸上早已没了面对凯撒时的精明算计,也没了与帕西对峙时的深沉复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敬畏、讨好与一丝惶恐的献媚表情。
他没有立刻回答林晚照的问题,而是先搓了搓手,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
“家主……英明,家主您目光如炬。”
他先拍了个不着痕迹的马屁,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我这点微末的身份,当年承蒙老家主抬爱,给了个安身立命的名分。如今……如今时过境迁,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别的念想,只求……只求家主您,能否高抬贵手,再帮我……把这身份,藏一藏?”
他一边说,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极小的手势,姿态放得极低。
“帮你藏身份?” 林晚照纤细的眉毛微微挑起,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可以啊。” 她答应得异常爽快,随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当然有好处!”
弗里德里希忙不迭地应道,脸上露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神情。他猛地从柜台后的椅子上站起身,这个动作对于一个看起来年迈的老人来说,显得有些突兀和用力过猛。
紧接着,在林晚照淡漠的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更令人吃惊的举动——他抡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身后那张看起来同样年代久远、木质坚硬的古董桌。
“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结实的木桌竟在他这一拳之下,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残骸“哗啦啦”地散落一地,扬起一片灰尘。
在这片狼藉的碎木之中,唯有一个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温润、柔和却无法忽视的白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流淌,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那是什么?” 林晚照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骤然一凝,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那东西的形状,那散发出的独特能量波动……和她之前在卡塞尔学院拍卖会上,路明非不惜天价为她拍下的那件“神秘翼骨”,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那种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共鸣感,都如出一辙。
弗里德里希几乎是虔诚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碎木中捧起那块骨头。它不大,约莫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白玉般的质感,内里却仿佛有光晕在流动。他双手捧着它,如同进献最珍贵的宝物,恭恭敬敬地举到林晚照面前。
“您一定需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和肯定,“我知道您正在寻找……‘完整’。这块‘髓骨’,或许能弥补您感受到的那份‘缺失’。” 他抬起头,眼神恳切,“您只需要……帮我藏一藏身份。这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林晚照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块散发着温润白光的“星髓骨”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渴望。她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龙血的微微悸动,以及灵魂深处某种空洞感传来的、细微的牵引。
“有意思。”
她轻笑一声,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身体坐直,伸出手,毫不客气地从弗里德里希手中拿过了那块骨头。入手温凉,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她把玩着这块珍贵的骨头,目光重新抬起,落在弗里德里希那张写满讨好笑容的脸上,语气带着玩味:
“这算是……站队?表忠心?”
她歪了歪头,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可是,老东西,我如果现在杀了你,你这东西,不一样归我?你的命,和你献上的宝贝,我都可以拿走。”
“我知道,我知道……”
弗里德里希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搓着手,笑容更加谄媚,“我这不就是在向您证明我的价值,以及我的……诚意吗?杀了我是很简单,但一个活着的、对您有用的、并且懂得审时度势的老家伙,总比一具尸体更有用,不是吗?更何况……”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我知道的,或许比您想象的,要多那么一点点。”
“老狐狸。”
林晚照看着他这副模样,嗤笑一声,重新慵懒地靠回椅背,再次翘起了二郎腿。她将那块“髓骨”随意地在手中抛了抛,仿佛那不是无价之宝,而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她的目光再次在店内巡视了一圈,最终,又一次定格在那幅写意的新娘侧脸图上。这一次,她的目光停留得更久,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意,反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追忆,有一丝自嘲,还有……某种决定。
她红唇轻启,语气不容置疑: “再加个要求。”
“家主您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弗里德里希立刻表态。
林晚照抬起手,纤细的手指精准地指向那幅画: “那幅画,”她清晰地说道,“拓下来,送我。”
弗里德里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幅墨迹淋漓、风情自显的画,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的精光,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应承:“好的,家主!我一定用最好的手艺,尽快拓下来,亲自给您送去!”
“嗯。”
林晚照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双手交叉,叠放在膝上,目光依旧落在那幅画上,眉眼间竟难得地染上了一丝浅淡的、真实的笑意,与她平日里的冷冽截然不同。
她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上面早已写好了地址,手腕一抖,便签如同飞镖般精准地滑过柜台,落在弗里德里希面前。
“拓下来之后,拿到这个房间去。”
她吩咐道,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交给……那个看起来最衰的。”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描述不够精确,又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如果看不见他,或者不确定是哪个,就交给那个看起来最正经、最帅的,那家伙知道该给谁。”
她说完,不再多看弗里德里希一眼,也无视了满地的狼藉,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站起身,将那块温润的“髓骨”随意地揣进兜里,如同放一块糖果,然后转身,迈着同样大大咧咧的步子,掀开棉布帘子,走进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
店内,只剩下弗里德里希·冯·隆一人。他脸上的献媚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平静。他弯腰,开始默默收拾地上的碎木残骸,动作缓慢而稳定。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墙上那幅画,眼神复杂。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满是檀香和灰尘的空气里:
“路明非……最衰……又或者,最正经最帅……楚子航么……”
(对不起各位,今天可能就这两张了,作者买的杯子到了,今天嗨了,人有点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