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间本身还在因那超越理解的一拳而痛苦呻吟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身侧,如同从扭曲的光线中自然凝结而成。
提亚马特。
祂的出现带着一种与周遭血腥死寂格格不入的轻浮随意,仿佛只是信步路过一场无趣的戏剧。祂的形体朦胧,由流动的暗影与幽邃的水光勾勒,却莫名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熟悉感,像是早已认识千万年的老友,不拘礼节地闯入你的私人领域。
祂“看”着吕子寂,那目光带着一种法则层面的笼罩,但其中却掺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戏谑。
“火气还是这么大?”提亚马特空灵的声音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调侃,“隔着老远就感觉你在拆家了。这片林子招惹你了?还是说……” 祂的“视线”扫过那颗被踩碎的龙首,“……这头不长眼的小蜥蜴,让你想起了哪个不开眼的‘老朋友’?”
吕子寂没有回头,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身侧的存在。她的声音淡定得可怕,与方才那分天裂地的疯狂判若两人,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厌烦:“废话。”
这语气里,确实听不出半分方才的愤怒,仿佛那毁天灭地的发泄只是弹了弹衣角的灰尘。
“急着去投胎?”提亚马特再次发问,语气里的那点轻浮更明显了,像是在逗弄一个因为得不到糖果而闹脾气的孩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饶有兴趣的观察。
“废话。”吕子寂的回答依旧简短、不耐,吝啬得如同在丢弃垃圾。
“唉——”提亚马特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听起来毫无诚意,反而更像是在享受这种针锋相对的叹息。祂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轻柔地“滑”到了吕子寂的正面。一只由朦胧光影构成的手自然而然地攀上了吕子寂的脸颊,那触碰并非实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层面的力量,温柔而又强硬地将她的脸轻轻掰正,迫使她直面自己。
两张面孔在极近的距离下相对,一张是吕子寂冰封不动的属于终极杀戮者的脸,另一张是提亚马特变幻不定的属于至高存在的“脸”。
“你啊……”提亚马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怀念的、老友般的熟稔,却又透着无尽的疏离。
“让我想想,这是第几个你了?脾气这么冲的,倒也不算多见。我记得……宋时那个你,虽然也冷,但至少讲究个‘君子死而冠不免’,临消散前还要整理好衣冠,对着山水抚上一曲《广陵散》,优雅得像是在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吕子寂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任何回应。
提亚马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轻快得像是在分享趣闻:
“啊,还有明末那个,那个才叫有意思。疯得彻头彻尾,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她为敌,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地脉都要斩断。她倒是没想着谁来了结她,她是想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最后嘛……啧啧,那场面,可比你现在拆几片林子、揍几头小蜥蜴要‘热闹’多了。”
祂的手指在吕子寂的脸颊上虚划着,仿佛在描摹一件熟悉的艺术品。
“相比之下,元朝那个就显得有些……嗯,沉闷。像个失去了所有感觉的活尸,只是机械地完成着‘存在’与‘杀戮’的循环,连求死都懒得求了。我找到她时,她正坐在一座由枯骨堆成的山上发呆,眼睛里空得能装下整个星空,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提亚马特微微歪头,那朦胧的面孔上似乎浮现出一抹探究的神色:“你呢?你这个……嗯,暂且称之为‘当代’的吕子寂。暴躁,急切,目标明确——急着找死。你这股子不顾一切的劲儿,倒是让我想起更久远之前,那个还相信着‘杀死所有龙类就能终结一切’的、天真得可爱的你了。可惜啊,她最后发现那条路走不通时,那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这番关于“其他吕子寂”的、如同点评橱窗里人偶般的叙述,终于让眼前这个吕子寂有了更强烈的反应。
她脸上那层冰封的平静如同被重锤击打的冰面,骤然破碎。五官瞬间扭曲,眼中爆发出如同怒目金刚般的骇人凶光,之前那潜藏的、足以撕裂世界的狂暴怒火在这一刻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闭——上——你——的——嘴——!”
她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甚至带上了某种非人的震颤,周围的空气都在音波下泛起涟漪,“那些废物!那些残次品!那些连自身命运都无法看清、连真正渴望都不敢承认的可怜虫!她们与我何干?!”
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进提亚马特的虚影里,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带她们过来!现在!立刻!让那个叫林晚照的小丫头,还有她身边那柄小刀,来杀掉我!我受够了这无休止的轮回!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那个吕子寂!立刻!马上!”
这疯狂的诉求,这歇斯底里的求死,与她之前展现的无敌力量形成了荒谬而可怖的对比。
面对这足以让山河变色的暴怒,提亚马特却似乎更觉愉悦。那只抚摸着吕子寂脸颊的手并未收回,反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安抚却又更像是在煽风点火的冰冷波动。
“别急,别急嘛……”
提亚马特的声音如同催眠的咒语,轻柔地回荡,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她们已经在路上了,沿着你精心‘指引’的路径。该来的,总会来。然后……你就可以得偿所愿,迎接你那期盼已久的、盛大的死亡了。”
这承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飘飘的温柔。
吕子寂死死地盯着提亚马特那朦胧的面孔,胸膛剧烈起伏,那骇人的怒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按压下去,一点点地从她眼中褪去,最终重新归于那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她猛地一挥手,像是拂去令人作呕的蛛网般,推开了提亚马特抚在她脸上的手。
然后,她不再看提亚马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朝着丛林更深处,朝着那片她为自己选定作为终末舞台的黑暗,大步走去。背影决绝,孤独,仿佛一柄正在走向自己熔炉的染血的残刃,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被浓密得化不开的绿色彻底吞没的那一刻,一句冰冷而清晰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随风飘了回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愉悦的期待:
“我会迎接我的死亡的。”
她顿了顿,仿佛在舌尖品尝着“死亡”这两个字的滋味,然后补充道,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又沉重得如同山岳崩塌前的最后宣言:
“我会好好享受它的。”
提亚马特悬浮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朦胧的光影微微波动,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