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重型摩托如同挣脱束缚的深渊之兽,沿着湿滑的盘山路向下俯冲,引擎的嘶吼在山谷间震荡,将身后城市的光晕和路明非等待直升机的渺小身影彻底碾碎在雨幕之后。
冰冷的雨水如鞭子般抽打在林晚照裸露的皮肤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或刺痛,这具躯壳早已习惯了各种物理层面的侵袭,或者说,麻木了。
头盔下,那张英气而冷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雨水不断滑落。路明非那句低哑的“我喜欢你”,以及那句带着卑微勇气的“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敢说的”,却像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她那早已停止搏动、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维持着“运转”的核心。
喜欢?
这个词汇在冰冷的意识中翻滚,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荒谬感。她嘎巴一声,用后槽牙咬碎了嘴里早已无味的棒棒糖塑料棍,碎片被她随意的吞下肚子。
提亚马特给予的第二次生命,是恩赐。
那无条件发动的、如同本能诅咒般的强大能力,那被强行锻造到超越人类极限的恐怖肉体强度…这些,则是她与那位存在签订的不容反悔的契约。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清醒的自愿的选择。
这些令人艳羡的“天赋”背后,是冰冷的本质——她早已在生理意义上死亡。心脏是静止的雕塑,血液是凝固的冰河,这具身体只是一具被至高力量精细操控、维持着“活着”假象的精密人偶。任何科学仪器都无法窥见这内在的、彻底的死寂。
作为这扭曲恩典的一部分,她拥有着纯净到近乎本源的龙族血脉。但这纯净,带来的是最残酷的枷锁。
她目光所及之处,任何被她看见的生命体所受的伤痛,都会在瞬间,以同等甚至加倍的强度,化作灵魂层面的剧痛,清晰地烙印在她自己的意识深处。这不是共情,是强制性的刑罚。这是纯净血脉感知世界所必须承受的无法逃避的诅咒。
手中这把传承自湮灭支系、斩无不断的古老唐刀,每一次挥出,斩断敌人躯体的瞬间,不仅会将敌人的消亡反馈为剧痛,刀刃本身更会贪婪地汲取她作为驱动力,带来源自灵魂的更深层撕裂感。
跨下这辆快得撕裂空间、坚硬得无视物理冲击的钢铁坐骑,每一次引擎的轰鸣,消耗的不仅是燃料,更有她这具“尸体”内被强行凝聚、作为驱动核心的生命精华。它如同一个贪婪的活物,每一次加速、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她体内“血液”的无声流失。
味觉?嗅觉?触觉?那些属于鲜活生命的、斑斓的感受,早已被剥离殆尽。冰冷的金属、灼热的火焰、腐烂的气息…在她口中都如同虚无。只有一种东西例外——
摩托的速度在直道上略微平稳,林晚照单手操控着方向,另一只手从皮衣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天鹅绒衬里的金属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淋着深色浆果酱的提拉米苏。她熟练地用指尖挖下一小块,送入口中。
咖啡的醇苦、马斯卡彭的丝滑、可可粉的微涩、浆果的酸甜…复杂而浓郁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爆炸,带来一种尖锐到近乎刺痛的、真实无比的愉悦感。这是唯一能穿透她感官麻木屏障、直接作用于她“存在”本身的味觉信号。
这算是…神最后的怜悯?还是提亚马特恶趣味的一点施舍?让她在永恒的冰冷、无尽的灵魂剧痛与血液的流逝中,还能抓住一丝“甜”的幻觉,让她不至于彻底忘记“感觉”本身?
…
在这种情况下…
那个衰仔,那个路明非…
那个在她自身背负着如此沉重、如此非人代价的情况下,依然笨拙地、孤注一掷地说出“喜欢”的衰仔…
他看见的,触碰的,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是这个虚假的躯壳?还是这层表象之下,连她自己都已感觉不到、甚至否认为存在的…那个早已死去的“林晚照”?
真是…
荒谬。
难以置信啊。
林晚照将最后一点提拉米苏抿入口中,那短暂而尖锐的甜美如同幻觉般迅速消散,头盔下的眼神重新淬炼成最冷的寒铁,穿透重重雨幕,死死锁定了长江三峡那黑沉沉的方向。
青铜与火之王。
引擎发出如同濒死巨兽般的最后咆哮,黑色的钢铁凶兽在湿滑的山路上骤然将速度推向极限,车身甚至在弯道边缘摩擦出刺目的火花。
雨幕被彻底撞碎、蒸发!
只留下她心底那片死寂的冰冷。
以及那丝刚刚被甜点唤醒、却又被更庞大痛苦瞬间碾碎的、对于“喜欢”这种情感的…
…极其微弱、近乎不存在的困惑涟漪。
但
王,本就该承受更多的痛苦
王,绝不露怯
王,绝不失去挥刀的勇气
王,会将一切痛苦的,恐怖的,悲伤的,全部为自己的子民们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