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位于北海中心岛屿的行宫,一改往日的清冷,张灯结彩,充满了喜庆的气氛。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深海明珠点缀在廊柱檐角,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空气中弥漫着灵果的清香与烤制海兽肉类的独特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这是汐娘娘,他们海族未来的希望,为犒劳所有前来归附的旧部、庆祝星火卫初成而设下的盛宴。消息早已传遍整个领地,所有登记在册的海族,无论出身哪个分支,无论实力高低,皆在受邀之列。
黄昏时分,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来自各支的海族们,怀着激动、忐忑、亦或是其他难以言喻的心情,络绎不绝地步入行宫前的巨大露天广场。他们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物,尽管大多依旧显得陈旧,但精神面貌却与初来时的惶然截然不同,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广场上整齐地摆放着数百张玉案,上面陈列着丰盛的佳肴与美酒。负责维持秩序与侍奉的,正是那一百零八名身着深蓝战甲、气势森然的星火卫。他们挺直脊梁,目光锐利,扫视着每一个进入广场的同族,既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身为星火卫一员的骄傲。
汐高坐于主位之上,并未穿着繁复的宫装,而是一身简约的冰蓝色劲装,外罩一件绣有暗海纹路的银色披风,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飒爽与威严。她容颜清冷,目光平静地俯瞰着下方逐渐坐满的广场,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玄堃长老坐在她下首左侧,面色沉静,但微微紧绷的肩线透露着他内心的警惕。影煞及其率领的暗影卫并未现身,但他们如同无形的阴影,早已将整个行宫,乃至岛屿的每一个角落都纳入了监控网络。
宴会伊始,汐举杯,声音清越,传遍整个广场:“今日之宴,一为团聚,庆贺我海族血脉,于此再度汇聚;二为星火,庆贺我海族利刃,于此初露锋芒!过往之沉沦,已成云烟;未来之荣耀,当由我等亲手夺回!饮胜!”
没有过多华丽的辞藻,但话语中蕴含的力量与决心,却瞬间点燃了所有海族心中的热血。
“为娘娘贺!为海族贺!”
“饮胜!”
广场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所有海族齐齐举杯,一饮而尽,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
随后,丝竹之声响起,一群容貌姣好的人鱼族少女翩然起舞,曼妙的舞姿与空灵的歌声,仿佛将众人带回了海皇朝昔日的繁华梦境。美酒佳肴不断呈上,席间推杯换盏,笑语欢声,一派和睦融融的景象。
然而,在这片热烈的表象之下,暗流始终在涌动。
汐的神念,如同最精细的网,笼罩着全场。她清晰地感知到,绝大多数海族的情感是真诚而热烈的,他们的血脉在与她共鸣,他们的信仰之力丝丝缕缕地汇聚到她腕间的“深海之泪”中,让那蓝宝石的光芒愈发温润深邃。
但,也有几处“不和谐”的节点。
位于广场中后部的几桌,气氛似乎格外“热络”。几名来自不同分支的海族,频频举杯,相互示意,眼神交流间带着一种过于刻意的兴奋。他们的笑容底下,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与……等待。
尤其是其中一个来自“赤鳞鱼妖”部族,名叫“乌劦”的汉子,以及一个自称来自“深海娜迦”残部,名叫“莎珈”的女子。这两人修为皆在真神中期,在已抵达的旧部中算是不错的战力,因此在初步整编时,也被考虑作为星火卫的候补。此刻,他们正是那几桌的核心人物。
汐不动声色,与身旁的玄堃长老低声交谈了几句,内容无关紧要,但玄堃长老的眼神微微扫过那几桌,随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的气氛愈发酣畅。
就在这时,那乌劦忽然站起身,端着一杯酒,朗声道:“娘娘!今日盛宴,我等感念娘娘恩德,更欣喜于星火卫之成立!只是,星火卫乃我海族未来之希望,选拔严格,我等实力低微,未能入选,实在惭愧!不知娘娘可否让我等见识一下星火卫儿郎们的风采,也好激励我等努力修行,早日为娘娘效死!”
他话音落下,旁边几桌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是啊娘娘!让我等开开眼界!”
“听闻星火卫得魔族战将亲训,想必战力无双!”
“恳请娘娘恩准!”
这番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对星火卫的向往与自勉。不少不明所以的海族也都被带动,好奇地看向高台。
汐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来了。
她放下酒杯,声音平和:“乌劦统领有心了。星火卫初成,确实需要历练。既然诸位有此兴致,那便让他们演练一番,也好请诸位同族指点一二。”
她看向侍立一旁的星火卫队长——一位来自巨螯族、沉默寡言却气息沉稳的汉子,名为“敖擎”。
“敖擎。”
“末将在!”敖擎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便由你,率领一队星火卫,演练‘瀚海囚龙阵’。”
“遵命!”
敖擎领命,迅速点出三十六名星火卫。这些战士瞬间散开,占据广场中央特定方位,动作整齐划一,一股肃杀之气骤然弥漫开来。他们并未动用真实神力,只是以战阵步伐与手势模拟,但那股引而不发的磅礴气势,以及阵型流转间隐含的绞杀之力,已然让在场所有海族为之动容,惊叹声四起。
演练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就在阵型变化到最复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原本大声叫好的乌劦,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戾,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漆黑的、布满诡异花纹的骨锥!与此同时,他身旁的莎珈,以及另外七八个分散在不同桌案的“内应”,几乎同时暴起!
乌劦的目标,并非汐,而是他身旁不远处,一位正在观礼的、德高望重的玄龟族老祭祀!那老祭祀修为不高,但在旧部中声望极隆!
“为了圣辉!”乌劦狞笑着,将蕴含着腐蚀与诅咒之力的骨锥,狠狠刺向老祭祀的后心!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血腥,引发恐慌,最好能误伤甚至误杀几位重要人物,彻底搅乱这场宴会,破坏汐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
莎珈则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混乱、癫狂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波纹,猛地扩散向四周,目标是干扰甚至控制那些修为较低的海族,让他们陷入自相残杀!
另外几人,有的扑向附近的星火卫,试图打断阵型;有的则掏出类似的恶毒法器,准备无差别攻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许多海族根本反应不过来!
然而,端坐于主位之上的汐,眼神却冰冷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意外。
她甚至没有动。
就在乌劦的骨锥即将触及老祭祀衣袍的瞬间,一道深蓝色的水幕悄无声息地自老祭祀身后浮现,骨锥刺入水幕,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水幕骤然收缩,化为一道冰冷的锁链,反而将乌劦持锥的手臂死死缠住!
是玄堃长老!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老祭祀身侧,面无表情,另一只手握拳,裹挟着山岳般沉重的神力,狠狠砸向乌劦的胸膛!
“噗——”乌劦猝不及防,胸骨瞬间塌陷,鲜血狂喷而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明明计算好了时机,为何……为何对方仿佛早有准备?
另一边,莎珈那混乱的精神波动尚未完全扩散,就被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的意志强行镇压、碾碎!她闷哼一声,七窍中渗出蓝色的血丝,法术反噬让她瞬间遭受重创。她惊恐地抬头,只见高台之上,汐依旧端坐,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正淡漠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而其他暴起的奸细,下场更为凄惨。
那些扑向星火卫的,尚未靠近,就被演练中的“瀚海囚龙阵”顺势卷入!原本只是演练的战阵,此刻骤然爆发出真正的杀机!三十六名星火卫气息相连,神力化作一道道凝实的深蓝枷锁,如同囚笼般将那几个奸细死死困住,狂暴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瞬间便将他们碾成了肉泥!
那些试图无差别攻击的,手中的法器刚刚亮起光芒,脚下的影子便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数道漆黑的影刃自阴影中刺出,精准地贯穿了他们的心脏、眉心或是丹田!是潜伏在暗处的暗影卫出手了!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整个刺杀与反制的过程,持续了不到三息时间。
当最后一名奸细被影刃钉死在地上时,广场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还沉浸在欢乐与惊叹中的海族们,此刻全都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几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以及被玄堃长老像死狗一样提在手中、只剩下半口气的乌劦,还有瘫软在地、精神崩溃的莎珈。
浓郁的血腥味开始在空中弥漫,与之前的酒肉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味道。
直到这时,惊恐的尖叫声才零星响起,但很快又压抑下去,所有人都用恐惧而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望向高台之上那道冰蓝色的身影。
汐缓缓站起身。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与她目光接触的海族,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中充满了敬畏与后怕。
“诸位,都看到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耳中,“这便是背叛的下场。”
她走到广场中央,停在乌劦和莎珈面前。
乌劦奄奄一息,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莎珈则精神涣散,痴痴傻傻地笑着。
“圣辉神殿?裂空妖殿?”汐轻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却又让全场听得清清楚楚,“以为安插几个棋子,送几个死士,便能动摇本宫根基,搅乱我海族复兴大业?”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冰焰跳跃。
“可笑。”
冰焰落下,瞬间将乌劦和莎珈吞噬。没有惨叫,只有肉体与灵魂被极致低温瞬间湮灭时发出的、细微的“咔嚓”声。两具躯体化为冰晶粉尘,随风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处理完首恶,汐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那些之前与乌劦、莎珈交往过密、此刻吓得体若筛糠的海族,顿时瘫软在地,连连叩首求饶。
“尔等受其蒙蔽,或有失察之过,但念在尚未铸成大错,暂且记下。”汐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自今日起,所有归附者,需重新登记造册,由玄堃长老与星火卫联合审查。若再有异心,形神俱灭,绝无宽恕!”
“谢娘娘不杀之恩!”那些海族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
经此一事,广场上所有海族,无论是原本就忠诚的,还是心存观望的,此刻都对这位看似清冷柔弱、实则手段果决、算无遗策的末代海皇之女,生出了发自灵魂的敬畏与臣服。原有的些许小心思,在绝对的实力与铁腕面前,彻底烟消云散。
就在气氛依旧凝重,众人心绪未平之时,一个慵懒而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在空中响起:
“本尊不过是晚来片刻,娘子便已将跳梁小丑清理干净了?这倒是让为夫……显得有些无用了。”
话音未落,广场上空的空间微微扭曲,一道玄衣墨发的身影悄然浮现。沧溟负手而立,紫眸含笑,俯瞰着下方的一片狼藉与肃杀,目光最终落在场中央那抹冰蓝身影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愉悦。
强大的魔神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虽未刻意针对谁,却让所有海族瞬间感到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跪伏下去,连头都不敢抬起。
“参见尊上!”
沧溟并未理会他们,身形一闪,已出现在汐的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了她的纤腰,将她带入怀中。
“看来,本尊的星火卫,初战告捷?”他低头,看着汐近在咫尺的容颜,紫眸中流光溢彩,语气亲昵。
汐被他揽住,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并未挣脱。她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能清晰地看到其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以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病态的迷恋与占有欲。
“不过是清理了几只蛀虫而已。”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蛀虫虽小,却能毁堤千里。娘子慧眼如炬,手段雷霆,为夫甚是欣慰。”沧溟低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披风下的腰线,动作暧昧而充满占有意味,“只是,下次这等血腥之事,吩咐下面的人去做便是,何必亲自动手,污了娘子的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跪伏在地、听力敏锐的众多海族听得清清楚楚。这话语中的维护与宠溺,几乎毫不掩饰。
汐闻言,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并未言语,只是轻轻侧首,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呼吸。
这一抹浅笑,落在沧溟眼中,却比世间任何美景都更动人心魄。他紫眸中的幽暗之色更深,几乎要将她吞噬。
“影煞。”沧溟并未再看那些尸体,只是淡淡开口。
“属下在。”影煞的身影自阴影中浮现,单膝跪地。
“将此地清理干净。另外,名单上剩下的那几个,北海周边的附属势力,既然参与了,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沧溟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决定今晚吃什么,“天亮之前,本尊要看到他们的首领头颅,挂在圣辉神殿在外域最大的那座分殿的门楣上。”
“遵命!”影煞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又决定了数个势力、成千上万生灵的覆灭。跪伏在地的海族们听得心惊胆战,对魔神的恐惧更深,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的娘娘在魔神心中的地位是何等超然。
沧溟吩咐完,这才仿佛想起还跪了一地的海族,随意地挥了挥手:“都散了吧。今日之事,引以为戒。忠心追随娘娘者,魔域不吝赏赐;心怀异志者,这便是榜样。”
“谢尊上!谢娘娘!”
海族们如蒙大赦,连忙叩首,然后小心翼翼地、秩序井然地退出了广场,每个人背后都已被冷汗浸湿。今晚的宴会,注定将成为他们永生难忘的一课。
转眼间,喧闹的广场便安静下来,只剩下负责清理现场的星火卫与暗影卫,以及相拥立于场中的魔神与魔后。
夜风吹拂,带着海水的微咸和一丝未散尽的血腥气。
沧溟低头,看着怀中安静的人儿,指尖挑起她一缕墨发,在指间缠绕。
“娘子如此能干,倒让为夫这个夫君,显得毫无用武之地了。”他半真半假地抱怨着,语气中却满是纵容与得意。
汐终于抬眸,正视着他,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与明珠光辉下,流转着复杂难明的光晕。她看着他紫眸中自己的倒影,看着他毫不掩饰的迷恋与掌控欲,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又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依旧没有回答他的调侃,只是任由他揽着,目光投向远方沉静的海面,许久,才极轻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让沧溟揽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的默许,她的依靠,她偶尔流露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愫,于他而言,便是这世间最甘美的毒药,让他沉溺,让他愉悦,让他……更加不愿放手。
“走吧,回宫。”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冷的吻,声音低沉而充满独占欲,“夜还长。”
星火于黑暗中燃起,亦需在风雨中锤炼。而守护这片星火的,除了她自身的坚韧与智慧,还有身后那尊……甘愿为她掀起滔天血海、扫平一切障碍的,疯魔的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