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农庄议事堂内已坐满了人。
长桌左侧是农庄的“元老”:前山贼头子、现生产一队队长赵铁柱,账房先生周文彦,负责养殖的刘婶。右侧则是新晋骨干:负责作坊的二丫,管着仓储的李石头,还有刚从护卫队提拔上来的副队长孙大河。玄墨坐在林潇渺右手边,神色沉静。
林潇渺面前摊开几张写满字迹的麻纸,那是她昨夜整理的《农庄首季发展规划及备战纲要》。经过昨日休整,她面色好了许多,眼中恢复往日神采。
“人都齐了,直接说正事。”她开门见山,“从今天起,未来一个月,农庄进入‘特别发展期’。目标有三:一,产能翻倍;二,建立自保力量;三,筹集足够应对变局的资金和物资。”
众人屏息听着。赵铁柱挠头:“庄主,俺们一队现在开荒、修渠、种地,人手已经紧巴巴了,翻倍怕是……”
“所以需要调整分工和引入新工具。”林潇渺指向其中一张图纸,“这是我画的‘曲辕犁’和‘耙耖’改良图。铁柱,你带两个机灵的,今天就去镇上铁匠铺,按图定制五套。周先生,支二十两银子。”
周文彦点头记下。赵铁柱接过图纸,眼睛发亮——那犁的弯曲形状和角度,他这老庄稼汉一看就知道比现在的直辕犁省力得多。
“二丫,豆腐坊和酿酒坊要实行两班倒,白天一班,傍晚一班,工钱加三成。需要多少人手,你自己去村里招,条件按咱们的规矩来。”林潇渺继续部署。
“两班倒?”二丫迟疑,“夜里点灯干活,油钱……”
“用我新调的‘松明混合油’,成本比灯油低一半,亮堂还耐烧。”林潇渺早有准备,“刘婶,养殖区扩大,先增补两百只鸡雏、五十只鸭雏。你研究一下鸡粪、猪粪、草料的混合发酵,我要一份‘高效堆肥方案’。”
刘婶郑重点头。她如今对庄主那些“古怪但有效”的法子深信不疑。
“李石头,腾出西边那两间空仓房,我有用。孙大河,”林潇渺看向年轻的护卫副队长,“护卫队从今天起加训,早晚各一个时辰。训练内容除了拳脚兵器,还要增加辨识毒物、应对迷烟、野外追踪。玄总监会亲自制定章程。”
玄墨颔首。孙大河挺直腰板:“是!”
一圈安排下来,每个人肩上都加了担子,却无人抱怨。过去几个月,他们亲眼看着荒田变沃土,茅屋成瓦舍,自己兜里有了余钱,对这位年轻女庄主的能耐和眼光早已信服。
“最后,”林潇渺环视众人,“所有任务都有期限和验收标准。周先生会做成‘考核表’,每五日汇总一次进度。完成好的,季度分红加一成;完不成的,自请去基础劳作组锻炼。”
议事堂内响起低低的吸气声。庄主这是动真格的了。
晨会刚散,庄外便传来马蹄声。
一名护卫快步来报:“庄主,县衙王主簿来了,还带着两个生面孔,说是州府来的客商。”
林潇渺与玄墨对视一眼。来得真快。
“请到前厅,上茶。”林潇渺整理了一下衣襟,“玄墨,你陪我见见。周先生也来,带上咱们的账册和货样。”
前厅里,王主簿端着茶盏,正与身旁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低声谈笑。见林潇渺进来,他放下茶盏,笑容可掬:“林庄主,听闻你前些日子出远门了?一路辛苦。”
“有劳主簿挂心。”林潇渺微笑落座,“庄里琐事,不得不亲自处理。这二位是?”
“哦,这位是州府‘隆昌货栈’的韩东家,这位是‘四海商行’的胡掌柜。”王主簿介绍道,“二位对贵庄的豆腐、果酒颇为青睐,此番特来洽谈大宗采买,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合作的可能。”
韩东家体态微胖,笑容和善,眼中却精光闪烁:“林庄主年轻有为啊。小小农庄,产出之物竟能风靡数县,连州府都有耳闻。尤其是那果酒,口感清冽,别具风味。”
胡掌柜则瘦削些,话不多,只微微点头附和,目光却不时扫过厅内布置,尤其在墙角的灭火水缸、墙上的值日牌等处略有停留。
“二位过誉。”林潇渺不卑不亢,“农庄小本经营,不过是乡亲们肯干,加上些祖传的土法罢了。”
“土法?”韩东家笑道,“若真是土法,那可真是点石成金的神技了。不知林庄主可有意将方子出让?价格嘛,好商量。”他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买断豆腐与果酒的配方。另外,酒坊、豆腐坊我们也可出资扩建,庄主只需负责监制,每年再分两成干股,如何?”
三百两,对普通农户是天文数字。但对如今月流水已过百两的农庄而言,不过两三个月的利润。更关键的是,买断配方,无异于扼住农庄命脉。
王主簿抿了口茶,看似随意地补了一句:“林庄主,韩东家可是州府宋通判的内弟。他诚意十足,这般条件,在别处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话里话外,软中带硬。
厅内空气微凝。
周文彦握账册的手紧了紧。玄墨垂眸饮茶,神色不动。
林潇渺笑了。不是客套的笑,而是带着些许恍然和无奈:“原来如此。韩东家、胡掌柜,还有王主簿,三位今日前来,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我农庄的配方和掌控权吧?”
韩东家笑容不变:“林庄主言重了,是合作,共赢。”
“若是共赢,为何不是入股分红,而是买断配方?”林潇渺轻轻摇头,“至于监制分股……说得好听,配方交出去,器械资金都是你们的,我这‘监制’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经验更丰富’的老师傅替代吧?”
韩东家笑容淡了些:“林庄主这是不信韩某的诚意?”
“我信。”林潇渺认真道,“我信韩东家此刻确有诚意。但商道如潮,今日之诺,未必抵得过明日之利。配方是农庄根本,恕不能卖。”
她顿了顿,看向王主簿:“至于通判大人的面子……王主簿,上月县尊大人品尝农庄新酒时,曾亲口赞许‘此酒清冽,可解暑热,当为本地一绝’,还让主簿您协助办理‘潇潇牌’的本地行商许可,不知可还记得?”
王主簿脸色微变。县尊确实说过这话,他当时应下,却因韩东家这边的关系,有意拖延未办。
“另外,”林潇渺继续道,语气依旧平和,“农庄与县城‘福顺粮行’、‘张记杂货’等七家商铺有契约为证,独家供货。若配方易主,供货中断,农庄按约需赔三倍定金,总计约一百五十两。这笔钱,不知韩东家可愿代付?”
韩东家眼角抽动。他没想到这乡下女子不仅早有防备,还搬出了县尊和商业契约。
“再者,”林潇渺从袖中取出一枚木牌,放在桌上。木牌纹理细密,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墨”字。“农庄修建之初,曾得一位贵人资助,以此牌为凭。贵人嘱咐,若遇难处,可持牌往州府‘墨云轩’求助。不知韩东家可识得此牌?”
韩东家和胡掌柜看清木牌,面色终于变了。“墨云轩”是州府最神秘的商号,背景深不可测,连知府大人都要给几分面子。这牌子,他们只在极少数大商贾手中见过仿品。
一直沉默的玄墨此时抬眼,淡淡开口:“配方不卖,但货可以多供。每月豆腐增至五百板,果酒两百坛,价格按市价九折。这是底线。”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韩东家张了张嘴,最终没敢还价。
王主簿连忙打圆场:“哎呀,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林庄主既有难处,韩东家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供货增加,也是好事,好事!”
最终,韩东家二人悻悻接受了供货协议,签下一纸契书,约定首批货十日后交付,银货两讫。王主簿也当场承诺,三日内将行商许可办好送来。
送走三人,周文彦长舒一口气:“庄主,那木牌……”
“玄墨给的,说是故人所赠,关键时能挡些麻烦。”林潇渺收起木牌,看向玄墨,“谢了。”
“本就是给你的。”玄墨道,“不过,今日虽挡了回去,他们不会罢休。那个胡掌柜,观察细致,不像普通商人。”
林潇渺点头:“我也觉得。尤其是他看水缸和值日牌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什么。”
午后,林潇渺带着春草和阿豹,来到西边仓房。
这里已被改造成临时工坊。墙角堆着硫磺、硝石、木炭,还有她让赵铁柱从山上寻来的几种特殊矿物。桌上摆着研钵、陶罐、铜筛等器物。
“庄主,真要试这个?”阿豹看着那些材料,有些不安。他见过军中火器,知道这些东西混合的威力。
“不是做火药,至少不全是。”林潇渺戴上自制的粗布手套和口罩,“我要的是‘强效驱秽粉’和‘信号闪光剂’。守山人提到,污秽之物惧火、光、以及某些刺激性气味。我们得做出便于携带、使用安全,且效果强于普通草木灰和火把的东西。”
她开始指挥二人按比例研磨、混合硫磺与几种矿物粉末,加入少量提纯的硝石增加燃烧稳定性,最后掺入研磨极细的艾草、雄黄等驱虫草药末。
“混合时要轻,绝不能见明火。”林潇渺亲自示范,“完成后装入特制的厚纸筒,一端留引线。使用时点燃抛出,可爆开小范围火光和刺激性烟雾。”
另一边的“信号闪光剂”则以硝石、镁粉(她从某种矿物中费力提取的微量)为主,混合金属粉末,期望产生短暂强光,用于联络或惊吓。
试验小心翼翼。第一次混合“驱秽粉”时,因摩擦过热,小范围冒烟,吓得阿豹差点把研钵扔出去。调整比例和研磨细度后,第二次终于成功。装入纸筒试燃,抛入远处水塘边,嗤的一声炸开一团黄白色烟雾,带着刺鼻气味,塘边蚊虫瞬间惊飞。
“有效!”春草欣喜。
“信号剂”则没那么顺利。连续三次,要么不燃,要么光弱。林潇渺记录下每次配比,眉头微蹙:“镁粉纯度不够,还得想办法提纯。或者……找替代物。”
正思索间,地窖口传来玄墨的声音:“林潇渺,有消息。”
林潇渺摘下手套,走上地面。玄墨站在院中,手里捏着一小卷极薄的丝绢。
“我们的人从南边传回的信。”他低声道,将丝绢递过,“用暗语写的,已译出。”
林潇渺接过。丝绢上字迹细密:
> **南疆三日前地动,黑苗谷裂,涌出灰雾,鸟兽毙。有黑袍人聚于裂口,行血祭。当地土司派兵探查,百人队入谷未归,仅一重伤者逃出,呓语‘眼开了’‘王虫醒了’。南疆军已封锁山谷,消息严控。**
丝绢末尾,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 **北境旧部密报,边境巡防队近日截获三批伪装商队的马车,车内藏有大量硝石、硫磺、水银,目的地皆指向内地。押运者身手不凡,疑似军中出身,被截后皆自尽。**
林潇渺心一沉。“眼开了”……是指归墟之眼,还是南疆另有类似的存在?“王虫”又是什么?南疆的黑袍人,与“暗渊”是否有关联?
而北境截获的物资——硝石、硫磺、水银,这些都可被用于邪法祭祀、炼制毒物,或制造混乱。
“南疆的裂谷,北境的禁品……”林潇渺看向玄墨,“你觉得是巧合吗?”
“太巧了。”玄墨目光凝重,“南疆地动或许是偶然,但黑袍人血祭、北境物资暗中输送,显然是有组织的行为。若他们真在多个地方尝试开启或连通类似‘归墟之眼’的裂隙……”
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的时间可能没有一个月了。”林潇渺握紧丝绢,“必须加快速度。另外,玄墨,能不能想办法查查,朝廷或军方,最近有没有异常的人员或物资调动?尤其是与南疆、北境相关的。”
玄墨点头:“我立刻安排。还有,州府那边,韩东家今日吃了瘪,可能会从其他方面施压。王主簿不足虑,但他背后的宋通判,乃至可能涉及的更高层,需要提防。”
“兵来将挡。”林潇渺将丝绢在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让农庄有自保和反击之力。我们的‘驱秽粉’和‘信号剂’必须成功,护卫队训练要加码,资金和物资储备也要加速。”
夜幕降临,农庄灯火点点。作坊里,二丫带着女工们赶制豆腐;训练场上,孙大河领着护卫队练习新教的合击阵型;地窖工坊中,林潇渺与春草、阿豹继续调试着配方。
而在遥远南疆的裂谷边缘,灰雾正在月光下无声蔓延。几只皮肤溃烂、眼冒红光的畸形山猴,从雾中探出头,嗅了嗅空气,朝着有人烟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去。
(第11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