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从吴风传来的得知二十余名返乡居民被官府抓捕的消息时已经是五天之后的晚上了。
台中湾的夜色已深。
但林墨城中的议事厅内烛火摇曳,他将密报重重拍在桌案上,瓷质笔洗被震得嗡嗡作响。
“王茂学、李正……”林墨咬牙念着两个县令的名字,眼神冰冷。
“狗官!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我台中城好拿捏?”
胡大站在一旁,握紧腰间长刀:“城主,要不咱们派士兵去劫狱?反正咱们的战船也快造好了,还怕他们不成?”
“不可。”林墨摆了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动手,正好坐实‘通海寇’的罪名,朝廷一旦派兵围剿,台中城刚有起色就会毁于一旦。”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夜空下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脑中飞速盘算,官府最看重什么?无非是赋税和乌纱帽。
要让他们松口,必须用实实在在的利益打动。
“吴风呢?让他立刻来见我。”
片刻后,刚从泉州贸易回来的吴风匆匆赶到。
他一身风尘仆仆,听闻事情原委后,眉头紧锁:“城主,官府那边不好打交道,尤其是王茂学,出了名的贪财却又爱摆架子。”
林墨转身直视他。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你去。你带上这些东西——一百块香皂、十件中型琉璃摆件、一千两白银,再准备两套玻璃器皿和两匹江南上等丝绸,以郑家商队的名义去拜访两位县令。记住,必要时可以抬出郑家的招牌镇住他们,又要用利益让他们动心。”
吴风心中一凛:“城主是想借郑家的势力?可咱们与郑家只是贸易往来……”
“足够了。”林墨打断他。
“郑芝龙在东南沿海势力庞大,官府多少会给几分薄面。你就说台中城是郑家扶持的海外商栈,此次招募流民是为了扩大生产,绝无他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
“核心条件有三:一是迁台居民的原户籍地赋税,台中城按原额代缴直到他们任期结束;二是可以每年给他们一笔额外的‘治安协防费’,让他们可以安心当官;三是给县令个人的私礼,务必送到心坎里。”
次日清晨,吴风带着十名亲卫,坐上一艘商船,载着精心准备的礼品启程。
六日后辰时,龙溪县衙外,吴风换上一身崭新的青色绸缎长衫,腰间悬着一枚雕工精致的“郑”字玉佩——这是林墨特意让人仿制的郑家商队标识。
亲卫们抬着四个描金红木礼盒,礼盒上的大红绸带在阳光下格外扎眼,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议论。
衙役通报后,王茂学在二堂接见了吴风。
他身着七品官服,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着吴风问道。
“你说你是郑芝龙麾下管事?可有凭证?”
吴风从容掏出玉佩,递了过去:“大人请看,这是我家东家亲赐的玉佩,可验真伪。”
王茂学接过玉佩仔细端详,见玉佩质地温润,刻字规整,确实与传闻中郑家的标识一致,脸色稍缓。
“不知郑将军派你来,有何贵干?”
“大人睿智!实不相瞒,”吴风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底气。
“近日台中城与贵县有些误会,我家东家特命在下前来致歉。”
他示意亲卫打开礼盒——第一盒中,一百块香皂码放整齐,清冽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第二盒里,三件琉璃摆件流光溢彩,分别是仙鹤、牡丹和山水图,工艺精湛;第三盒是五十两一锭的白银,共四锭,闪着沉甸甸的光泽;第四盒则是一套水晶般剔透的玻璃器皿,包括酒杯、茶盏和果盘,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
王茂学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目光死死盯着玻璃器皿——这种稀罕物他只在知府寿宴见过一次,据说一对酒杯就要百两白银。
但他仍强装镇定,冷哼一声:“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贿赂本县?”
吴风笑着摇头:“大人说笑了。这些只是台中城的薄礼,代表诚意。我家东家说了,台中城初建,急需人手开垦荒地、发展工坊,招募贵县流民纯粹是为了谋生,绝无半点冒犯官府之意。”
他话锋一转,抛出核心条件:“为表诚意,台中城愿与贵县达成约定:凡从大人手下辖区迁往台中的居民,其原户籍地赋税,台中城按原额缴纳直到大人任期结束;而且我们每年还会向官府额外缴纳一笔‘治安协防费’,折合五十户居民的赋税。这些款项,半年一付,绝不拖欠。”
王茂学心中一动,默默盘算起来——五十户赋税每年就是一百多两白银,加上代缴的流民赋税,几年任期下来至少能多收上千两,这对财政拮据的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见王茂学神色松动,吴风趁热打铁,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
“这是在下特意为大人准备的私礼,一套玻璃酒杯和一匹江南上等云锦,还望大人笑纳。”
王茂学打开锦盒,看到那匹色泽艳丽、质地柔软的云锦,眼睛瞬间亮了——他妻子念叨了半年想要一匹云锦做衣裳,一直没能如愿。
他干咳一声,将锦盒推回:“这……不妥吧?”
“大人放心,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吴风压低声音。
“我家东家说了,以后台中城还要仰仗大人多多关照。只要大人放松监管,让流民自愿迁往台中,好处还在后头。”
王茂学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既然郑先生如此有诚意,本县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明日起,本县就下令,不再盘查返乡招募之人。但你们也要注意,别太过张扬,免得让上面知道。”
搞定龙溪县后,吴风马不停蹄赶往泉州晋江县。
晋江县令李正比王茂学更直接,见到礼品后便开门见山:“台中城的条件,吴某已经听说了。龙溪那边答应了,本县自然也不会为难。只是……”
他话锋一转道。“只是本县的‘治安协防费’,能不能再多加十户?”
吴风心中早有准备,笑着应道:“大人放心,额外再加十户赋税,这是在下做主答应的。另外,给大人的私礼,除了玻璃器皿和丝绸,再多加二十块香皂,让大人夫人也尝尝鲜。”
李正大喜过望,连忙让人备茶:“吴管事果然爽快!以后台中城在晋江这边,尽管放心行事!”
消息传回台中城时,林墨正在视察前两天荷兰人送来的三百黑奴的耕作情况。
胡大兴奋地跑过来,声音都带着颤音:“城主,成了!王茂学和李正都答应了!不仅放松监管,还说以后会‘酌情关照’!”
林墨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利益动人心啊。让回乡的张二柱、李老三他们立刻行动起来,趁着官府松口,尽快多招些人来。另外,让财务处准备好赋税银两,按时给两县送去,别落人口实。”
几日后,张二柱带着伤愈的王小五再次回到漳州张家庄。
这一次,村口的差役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笑着打招呼:“张老哥,又回来招人啊?路上小心点!”
张二柱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对林墨更是敬佩。
他挨家挨户拜访,拿出台中城的特产和官府放松监管的消息,乡亲们的顾虑彻底消散。
“俺去!俺早就想去了!”
“俺也去,在家也是饿肚子,不如去台中城拼一把!”
短短五日,就有七十多名乡亲报名。
与此同时,李老三在晋江也招募到五十多人。
当浩浩荡荡的移民队伍抵达台中城时,林墨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看着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庞,他心中充满了感慨——这场与官府的博弈,终究是以利益收场。
但他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一旦朝廷察觉端倪,更大的风暴还在等着他。
而在龙溪、晋江两县,王茂学和李正收到台中城送来的第一笔赋税和“治安协防费”后,对台中城的事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茂学拿着玻璃酒杯宴请宾客,席间得意地炫耀着。
“看看我这个,我这个可是海外友人送的稀罕物,你们瞧瞧这工艺!”
李正则让妻子用云锦做了一件新衣裳,在县衙夫人聚会上出尽了风头。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台中城招募流民的事,仿佛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林墨站在城墙上,望着不断涌入的移民和日益繁忙的工地,心中既有欣慰,也有警惕。
他知道,用利益维系的关系终究不牢靠,但眼下,他必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时间窗口,尽快壮大台中城的实力——只有人口、军备、经济都足够强大,才能在未来的风雨中,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