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喧嚣过后,林墨引着郑芝龙来到台中堡的会客厅。
会客厅不大,却布置得简洁雅致: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放着刚泡好的武夷岩茶,氤氲的茶香袅袅升起;两侧是几把梨花木椅,椅背上铺着素色棉垫;墙上挂着一幅从泉州买来的假的《千里江山图》,虽非真迹,却也意境悠远。
窗外种着几株翠竹,风一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为这略显严肃的场合添了几分生机。
两人分宾主落座,郑芝龙端起茶杯,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角余光却透过氤氲的茶雾,死死锁住林墨的神情。
他故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墙上的画作,心里却在盘算:林墨这小子藏得深,得探探他的底,看看他跟荷兰人交手后到底还有多少底气。
沉吟片刻,他突然开口道:“林兄弟,听说前段时间,荷兰人派了两艘战船去袭扰你的台中港?”
林墨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指尖的温度仿佛瞬间褪去。
郑芝龙这话来得突然,像一根细针戳破了表面的平和,他心里瞬间警铃大作:果然是来试探的!不仅想知道冲突结果,更想摸清我手中的战力底数。
他迅速敛去眼底的波澜,放下茶杯时,脸上已漾起淡然的笑容,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是啊,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荷兰人不知天高地厚,想来占便宜,被咱们的武装渔船打退了,还击伤了他们一艘战船。”
他刻意弱化了战斗的凶险,既不显得张扬,也暗藏威慑。
“哦?”郑芝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玩味取代。
密探传回的消息只说击退荷兰人,却没提击伤战船,林墨这话半真半假,倒是会藏拙。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刻意放大的赞叹:“林兄弟果然厉害!那荷兰人的‘海狼号’‘海燕号’可是出了名的灵活,你只用改造的货船就能击退他们,看来你这武装渔船也颇有门道。”
他故意点出荷兰战船的名号,试探林墨是否真的了解对手,又是否敢暴露武装渔船的具体战力。
林墨心里冷笑,郑芝龙这是步步紧逼啊。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沉稳:“都是兄弟们拼死拼活换来的。不过也多亏了郑兄之前派来的工匠,帮咱们改进了船身结构,加固了炮位,不然也没那么容易扛住荷兰人的火炮。”
他顺势把功劳推给郑芝龙,既卖了人情,又巧妙地避开了武装渔船的核心细节,你派来的工匠都参与了,再追问下去岂不是打自己脸?这话像一层软壳,堵住了郑芝龙继续打探的话头。
郑芝龙听出了林墨的弦外之音,哈哈一笑,笑声在会客厅里回荡,却没驱散多少紧绷的氛围。
他知道再追问下去也讨不到好处,便顺着台阶下:“林兄弟太客气了,那些工匠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主要还是你有本事。”
笑声渐歇,他脸色陡然一沉,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不过话说回来,荷兰人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他们在热兰遮城还有三艘主力战船没动,这次吃了亏,肯定会恼羞成怒。林兄弟,你可得多加小心啊。”
他故意夸大荷兰人的实力,既是试探林墨的底气,也是在暗示:没有我,你未必能扛住荷兰人的报复。
林墨点点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心里却在快速盘算:郑芝龙这话是在施压,想让我更依赖他。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沉稳。
“多谢郑兄提醒,小弟心里有数。所以这次才这么急着造出红夷大炮,就是为了应对荷兰人的报复。有了这炮,再加上咱们的武装渔船,就算荷兰人派来更多战船,咱们也能在台中港守得稳。”
他刻意强调“守得稳”,既展示了自保能力,也暗示自己没有扩张野心,让郑芝龙少些忌惮,同时又不卑不亢地表明:我能自保,却也欢迎合作。
郑芝龙看着林墨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暗暗佩服又多了几分警惕。
这年轻人年纪不大,心思却比老狐狸还缜密,既不卑不亢,又懂得平衡利弊,实在是个难缠的角色。
他端起茶杯,再次抿了一口,茶水的温热也压不住心里的盘算:荷兰援兵快来了,与其让林墨被荷兰人灭了,不如拉他结盟,让他当挡箭牌,自己还能坐收渔利。
想罢,他缓缓说道:“林兄弟,既然咱们现在是兄弟,那哥哥也给你透个底。荷兰人已经从巴达维亚调了两艘‘巨象级’战船过来,估计半个月内就到小琉球。到时候,他们很可能会先打你的台中堡。”
林墨心里一惊,“巨象级”战船他听说过,比之前袭扰他的战船大上一倍,火炮更多更猛。
但他表面上依旧平静,只是眉头微蹙,语气诚恳:“多谢郑兄告知这么重要的消息。若是荷兰人真的来了,还希望郑兄能遵守‘兄弟’之约,派主力战船过来支援。咱们联手,台中港的红夷炮加上厦门的舰队,定能让荷兰人有来无回。”
他故意加重“兄弟”二字,既是提醒郑芝龙之前的承诺,也是在道德上绑住他——你都认了兄弟,总不能见死不救。
“那是自然!”郑芝龙拍着胸脯保证,手掌拍在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语气却带着几分敷衍。
“咱们现在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荷兰人要是灭了你,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到时候,我一定派五艘‘五虎船’过来,跟林兄弟一起,好好教训教训那些番人!”
他心里却在想:派五艘船意思意思就行,真打起来,让林墨的船先上,我再等着坐收渔利。
林墨知道,郑芝龙这话半真半假,五艘“五虎船”听起来不少,却未必是主力。
但他没有点破,眼下能让郑芝龙承诺出兵,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端起茶杯,对着郑芝龙举了举,杯沿的水汽氤氲了他眼底的神色:“那就多谢郑兄了!我先以茶代酒,敬郑兄一杯!”
两人的茶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各自心里激起不同的涟漪。
茶香在会客厅里弥漫,窗外的翠竹沙沙作响,却像是在为这场各怀心思的对话伴奏。
郑芝龙脸上挂着笑意,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利用林墨牵制荷兰人;林墨表面平静,手指却在桌下悄悄握紧——他清楚,这场“兄弟”之盟不过是利益交换,荷兰人的援兵即将到来,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必须在半个月内造出更多红夷炮,扩编海军,才能在这场风暴中,为台中堡筑起真正坚不可摧的防线。
会客厅里的氛围依旧平和,可两股暗流却在桌下悄然涌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博弈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