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的晨雾还没散尽,吴岳就已经站在 “奇珍杂货铺” 的柜台后,眉头拧成了疙瘩。
往日这个时辰,铺子刚卸下门板,就该有提着竹篮的妇人排队等着买新出的玫瑰香皂,可今日卯时都过了三刻,柜台前还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只麻雀在门槛上啄着昨日掉落的皂角碎屑。
“当家的,你说今天怪不怪啊?” 花娘端着刚沏好的粗茶走过来,围裙上还沾着皂液的白沫。
“往常这个点,李屠户家的娘子该来买桂花皂了,王秀才的夫人也该来预定茉莉香膏了,今儿个怎么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吴岳抓了抓后脑勺,粗布褂子的袖口磨得发亮:“谁说不是呢。昨儿个下午就不对劲了,往常热闹的铺子,突然就没人来了。我还以为是天要下雨,可这太阳都快出来了……”
他望着街对面包子铺排起的长队,心里更不是滋味,同样是临街的铺子,怎么偏偏他们家就冷得像口枯井般无人问津。
花娘走到门口,踮脚往街两头望了望,石板路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提着菜篮的百姓路过,瞥见 “奇珍杂货铺” 的招牌,都像是被烫着似的加快了脚步。
“相公,你说会不会…… 是咱们的香皂出了问题?”
她声音发颤,伸手从货架上取下一块海棠香皂,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疑惑道。
“不对啊,这香气跟往常的一样浓郁,东西也没问题啊?”
吴岳也拿起一块查看,皂体光滑细腻,压花的海棠纹清晰可见:“做工没问题啊。前儿个还卖断货,我还是让巧儿姑娘特意从烂嘴咀调了三十块过来,这才两天,怎么就没人要了?”
他忽然想起昨日傍晚,有个熟客偷偷告诉他。
“最近风声紧,林家的东西别沾。”当时他还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那话里藏着的蹊跷让人后背发凉。
“不行,得告诉公子。” 花娘把香皂放回货架,围裙上的白沫蹭到柜台上。
“这事儿太邪门了,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吴岳点头应着,匆匆解下腰间的钥匙交给花娘,拔腿就往城外的码头跑,土堡离城里有两百多里地,坐船需要两个时辰才能到,他得赶在午时前把消息送到东家手上。
林墨收到消息时,正在演武场里调试着新铸出来的燧发枪。
铅弹穿透靶心的闷响刚落,就见吴岳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裤脚沾满了泥点。
“公子,出事了…… 铺子…… 咱们的铺子没人了……”
“没人了?” 林墨放下枪,枪管上的余热烫得指尖发麻。
“是皂角用完了?还是价钱标错了?”
他接过吴岳递来的账簿,上面记着昨日只卖出去三块香皂,连往日的零头都不到。
“都不是!” 吴岳急得直跺脚。
“不知怎么的,就是突然没人来了!百姓路过都绕着走,问他们也不说,就像…… 就像咱们的铺子沾了晦气似的!”
林墨捏着账簿的手指紧了紧,纸上 “三两二钱” 的销售额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想起郑芝龙送来的消息,周奎的人还在来的路上,怎么现在广州城里的生意先出了岔子?难道是李彪那帮人提前动了手脚?可他们刚到广州,哪来这么大本事让百姓集体罢买?
“李虎。” 林墨扬声喊道,正在擦拭盔甲的李虎立刻转身,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带上你的人,跟我去城里看看。”
“公子,要不要多带些弟兄?” 李虎握紧腰间的朴刀,自从泉州回来后,他升了十夫长,手下的十个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张安志那边……”
“不必。” 林墨打断他,将那支跟手枪似的改良燧发枪别在腰间。
“先去铺子看看情况,再去拜访一下张大哥。他在广州人脉广,说不定知道缘由。”
一行人进城时,日头早已过正午。
街道上行人熙攘,挑着担子的货郎、推着独轮车的脚夫、提着鸟笼的富家子弟,往来穿梭热闹非凡,可越是靠近 “林记香皂铺”,行人就越发稀疏。
站在铺子门口的花娘见林墨来了,眼圈瞬间红了:“公子,您可来了!一上午,就来了个乞丐问能不能用皂角换个馒头……”
她指着空荡荡的柜台,货架上的香皂摆得整整齐齐,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泛着惨淡的光。
林墨走进铺子,指尖拂过冰凉的柜台,可见确实冷清了许久。
“吴岳,去隔壁问问,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吴岳应声而去,不多时领着个卖针线的老婆婆回来。
老婆婆攥着帕子,支支吾吾地说:“林公子,不是老身多嘴…… 前儿个听守备府的人说,您…… 您得罪了大人物,让咱们别跟您打交道,不然…… 不然要惹祸上身……”
“大人物?” 林墨追问。
“知道是谁吗?”
老婆婆摇摇头,往门外望了望,压低声音道:“不清楚,只说是京城来的官儿,连知府大人都得听他的。林公子,您还是…… 还是小心为妙啊。”
说罢匆匆作揖,拎着针线筐快步走了。
林墨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疑窦丛生。
按道理来说周奎的人都还没到,也没开始对自己动手呢,怎么先放出这种风声?这分明是想断他的财路,让他不战自溃。
“李虎,去备车。” 他转身往外走。
“去张府。”
张家的宅院在城西的富商区,青砖黛瓦的门楼前,两尊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眼。
往日林墨来的时候,管家早就领着下人在门口候着,手里捧着上好的茶,可今日门前冷冷清清,连个扫地的仆役都没有。
“站住!干什么的?” 门房从值班室里探出头,见是林墨,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张老爷不在家!”
“我与张公约好的。” 林墨下了马车来到门前。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林墨求见。”
门房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约好也没用!老爷吩咐了,谁来都不见!尤其是你!”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封信,隔着几步扔向了林墨道。
“拿着吧!这是老爷给你的,拿了信就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林墨捡起信封,入手轻飘飘的,封面上是张安志那熟悉的字体。
他捏着信封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前几日张安志还派人送来织造府的令牌,说有难处可凭此牌找织造府相助,怎么才过几天,就翻脸不认人了?连管家都躲着不见,只用一封书信打发自己。
“多谢。” 林墨压下心头的疑惑,翻身上马。
路过街角时,他回头望了眼张家紧闭的朱漆大门,门环上的铜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张紧闭的嘴,不肯吐露半分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