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广州城太阳正烈,醉仙楼的伙计们正忙着擦拭顶楼的雕花窗棂,掌柜的亲自带着人往梁柱上缠红绸,嘴里不住说道:林百户说了,要用最好的摆设,不能失了体面。
而此时,几封盖着林墨名字的火漆的信函,正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广州城的几处宅院里激起层层涟漪。
张安志的书案上,那封素笺已被摩挲得边角发卷。他
捏着信纸对着光看了三遍,宣纸上 品香会 三个字清隽有力,墨迹里还掺着些微香灰。
品香会? 张安志将信纸往案上一放,眉头微微皱起。
站在一旁的管家连忙垂首:老爷,要不要让下面的人去探探?
算了。 张安志捻着胡须笑了笑,指腹在 醉仙楼顶楼 几个字上重重一点。
这小子刚掏空家底买了战马,转头就敢包下醉仙楼,手里的东西必然是奇货可居。
他想起上月林墨买马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嘴角勾起抹算计的笑。
香皂生意刚稳当,又要出新花样,那小子倒是会钻营。
管家看着老爷眼里闪烁的精光,知道他又在盘算利弊。
张安志与林墨合作半年,从香皂的一些原料到运输渠道,他总能占得三成利,这次若真是好东西,说什么也得把自己占的份额再提一提。
备份厚礼。 张安志忽然起身,长衫下摆扫过算盘,珠子噼啪乱响。
告诉账房,把跟南京绸缎商的合同押后,我倒要看看,这林墨能拿出什么比香皂更金贵的物件。
他走到窗前望着城外官道,心里已有了计较,若是物件当真稀世,便借着自己在士绅圈的人脉分一杯羹,若是寻常货色,正好压价收购,反正自己横竖都不吃亏。
而在安平港的郑氏府邸,郑芝龙正把玩着林墨送来的香皂样品,信纸被海风卷得猎猎作响。
品香会?
他忽然低笑出声,露出两排白牙。
这小子倒是会吊人胃口。
侍立一旁的郑芝豹刚从倭国回来,腰间还别着那把胁差,闻言皱眉道:大哥,会不会是鸿门宴?他刚从咱们这儿支走一万两定金,别是想赖账。
赖账? 郑芝龙将信纸揉成纸团扔进香炉,火星
舔舐着纸角。
他若敢赖,我三百艘船堵在烂嘴咀,让他连香皂渣都卖不出去。
他起身走向海图,指尖重重戳在广州湾的位置道:但这小子精明得很,绝不会做赔本买卖。上次香皂出世,也是先请咱们尝鲜,这次......
他忽然转身,眼里闪过狼一般的锐光:定是比香皂更赚的东西。你去备船,带二十个护卫,咱们亲自去会会他。
郑芝龙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用与林墨交易赚来的银子买来的。
若是真能让倭国的大名疯抢,那咱们的船队又能多一条财路。
郑芝豹躬身领命,心里却暗忖:大哥对这林墨未免太看重。但他不敢多言,上次反对香皂生意的账房先生,此刻还在不知名的海岛上晒盐呢。
城西的李府里,给林墨供油的李洪福正捧着信纸傻笑。
他那身粗布短打还沾着油星,却小心翼翼地把信纸铺在刚擦净的八仙桌上。
品香会......
他摩挲着手里的油梆子,想起上月给林墨送油时,瞥见作坊里飘出的奇异香气,当时还以为是姑娘们打翻了香粉。
老爷,咱们去吗? 伙计在一旁搓手道。
听说醉仙楼顶楼一桌菜要不少银子呢。
去!怎么不去! 李洪福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油壶都跳了跳。
林百户是什么人物?能请咱们去,是给面子! 他想起林墨从不拖欠油钱,每次还多给两成运费,心里早已把这位年轻百户当成了活菩萨。
备两坛最好的酒,再从库房里挑些好东西,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而在侯府,供碱面的侯员外正对着信纸犯愁。
他那身绸缎马褂皱巴巴的,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林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喃喃自语,碱面生意利润微薄,全靠走量,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邀请。
爹,他会不会是想让咱们给他让点碱价? 儿子在一旁猜测,手里还捏着本账册。
侯员外摇头:他若是嫌弃价格高,直接让人来说便是,何必费这功夫?
他忽然想起上次送碱面时,见林墨的丫鬟在晒些不知名的花瓣,当时还笑他们不务正业。
莫不是...... 要用碱面做什么香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碱面那股子涩味,怎么可能做香粉?
思来想去,侯员外还是决定赴约。
林墨如今在广州城里名气日盛,连郑芝龙都找他合作,自己一个做碱面生意的,犯不着得罪他。
几日后的傍晚,醉仙楼外已是车水马龙。
张安志的马车刚停下,就见郑芝龙的马车停在对面,两个心腹正往楼里搬礼盒,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尺寸装的定是上好的珊瑚树。
张老爷倒是来得早。
郑芝龙掀帘下车,腰间的玉带在阳光下闪着光。
张安志抚着胡须笑道:郑总兵日理万机,竟也有空来凑这热闹?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却都藏着算计。
张安志想摸清郑芝龙与林墨的真实交易,郑芝龙则想探探张安志在香皂生意里占了多少份额,表面的寒暄里,早已过了十几个回合。
李洪福站在角落,看着这些大人物互相客套,手里的酒坛都快被汗浸湿了。
侯员外则缩在柱子旁,不住地打量着进来的三人,心里越发不安,这刚来的这俩人非富即贵,自己夹在中间,像块不合时宜的碱疙瘩。
就在这时,醉仙楼的伙计在门口高声唱喏:林百户到 ——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林墨穿着件月白长衫,身后跟着巧儿和芸香,芸香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走得极稳,香气隔着老远就飘了过来。
郑芝龙的眼睛瞬间亮了,那香气清冽得像刚从雪山上下来的风,绝不是寻常熏香。
张安志的手指也顿了顿,他玩了一辈子香料,竟辨不出这香气的底细。
林墨笑着拱手:让各位久等了,今日请大家来,是想让诸位品一品我这新物件的滋味。
他也懒得搞那些弯弯绕绕,示意芸香打开了带来的漆盒,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莹白的玉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郑芝龙与张安志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这阵仗,这香气,看来今天的品香会,远比他们预想的更有意思。
而另一桌的李洪福和侯员外,也忘了紧张,伸长脖子望着那漆盒,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能让这些大人物如此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