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珠江南岸的瓦檐,林墨就站在镜前系紧了新做的湖绸长衫。
领口的盘扣系了三次才扣好,指尖的颤抖暴露了他故作镇定下的紧张。
铜镜里的青年面色白净,眉眼间还带着几分书卷气,可谁能想到镜子中的这个人,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去领那百户的腰牌了。
“掌柜的,马车备好了。” 大山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林墨深吸一口气,转身抓起案上的锦盒。
里面装着十块嵌金箔的檀香皂,是他特意叮嘱伙计赶制的,边角磨得圆润光滑,连锦盒都是苏绣的缠枝莲纹样,这是给张安志的谢礼,也是给守备府的敲门砖。
“走吧。” 他推开房门,晨光恰好落在肩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张安志的府邸在城北的富商区,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马车刚停在朱漆大门外,门房就笑着迎上来弯腰指引道:“林掌柜可算来了,老爷在书房候着呢。”
穿过栽满玉兰的天井,林墨闻到了淡淡的墨香。
张安志正临窗练字,狼毫在洒金宣纸上走得沉稳,写的是 “海纳百川” 四个大字。
砚台里的徽墨泛着光泽,显然是上好的松烟墨。
“张老爷好!。” 林墨拱手行礼,锦盒捧在胸前,指尖微微出汗。
张安志放下笔,打量他两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看来你这是准备好了。”
他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盏道:“不急,来!先喝口茶,刚沏的碧螺春。”
林墨在客座坐下,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的凉意渐渐散去。
他想开口道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知张守备那边……”
“放心,张于城虽贪,却也是个守信的。”
张安志拿起镇纸压在字幅上。“一万两银子换个百户,不算亏。
他这话半是安慰,半是提醒林墨,他这官身来得不易,往后更需要谨言慎行。
林墨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
他知道张安志说得对,可真要面对那位手握兵权的守备大人,腿肚子还是忍不住打转。
“那咱们走吧,早去早回。”张安志起身,玄色常服上的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让你家大山把礼物先放我这,到了守备府,不必带这些。”
林墨连忙应下,跟着张安志穿过回廊。
路过花园时,见几个园丁正在修剪月季,露珠从花瓣滚落,像极了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
马车驶出张府,一路向北。
林墨掀起车帘一角,看街景飞逝。
挑担的货郎、赶早市的妇人、巡街的衙役…… 这些寻常景象今日看来却格外不同。
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看待这世界的眼光,或许要变了。
“守备府到了。” 张安志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林墨抬头,只见两尊石狮蹲在朱漆大门前,獠牙毕露,透着一股威严。
门楣上悬着 “中军守备府” 的匾额,黑底金字,看得林墨心里发紧。
几个佩刀侍卫守在门口,见张安志下车,眼神里多了几分恭敬,可落到林墨身上时,却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打量,嘴角甚至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林墨的后背瞬间绷紧。
他能猜到这些人在想什么,定是张于城府里的人早就透了风,说是广州城有个傻商人花一万两从他们守备大人这买个空头百户。
换作从前,他定会涨红了脸,可此刻手心里那叠银票的厚度提醒着他,很快,这些人看向他的目光就会变成敬畏。
“进去吧。” 张安志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穿过三进院落,地面的青石板渐渐变成了青砖,屋檐下的铜铃在风里轻响,像在替他数着心跳。
林墨跟在张安志身后,目不斜视,可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廊下侍卫的脚步声、假山后丫鬟的私语、正厅里传来的茶盏碰撞声…… 每一丝声响都让他神经紧绷。
“张守备,久违了。” 张安志的声音在正厅响起。
林墨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人正起身相迎。
这人面膛微胖,下巴上留着三缕短须,眼睛不大,却透着精光 —— 正是广州中军守备张于城。
“不知道今天张兄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 张于城的笑声洪亮,目光却在林墨身上打了个转。
“想必你身边的这位就是林掌柜吧?果然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啊!”
林墨连忙躬身道:“小人林墨,见过守备大人。”
他刻意压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恭敬又带着几分惶恐。
“不必客气,里面请。” 张于城摆手,又示意丫鬟给两人上茶。
“早就听张兄提起,说林掌柜不仅生意做得好,更有报国之心,在年轻人里面实在难得啊。”
这话听得林墨心里发腻,却只能配合着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大人谬赞了,小人只是…… 只是想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
张安志在一旁轻笑:“守备大人,林掌柜的心意可是实打实的。”
他朝林墨递了个眼色。
林墨心领神会,连忙从袖中取出银票,双手奉上。
那是十张一千两的票子,每张都盖着 “日升昌” 的鲜红印章,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张于城的管家上前接过,指尖飞快地数了一遍,又对着光看了看水印,才低声对张于城说了句:“老爷,没错。”
张于城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活像朵盛开的菊花。
他一把拉住林墨的手,力道大得差点捏碎他的骨头:“林掌柜真是栋梁之才!有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我大明何愁不兴!”
林墨忍着疼,挤出笑容道:“大人过奖了。”
“不不不,我说的是真心话。” 张于城松开手,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既然林掌柜有此报国之心,本守备自当成全!”
管家很快从后堂捧来个托盘,上面放着块玄铁腰牌和一张烫金委任书。
腰牌上刻着 “屯门镇百户” 五个字,边缘镶嵌着铜花,沉甸甸的压手,而委任书上盖着广州府的朱红大印,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