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的夜明珠微光浮动,映着符华沉睡的眉眼。栀站在角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那里曾沾过太虚山的焦土,十年前的画面如烧红的烙铁,骤然烫进脑海。
1476年的风也是这样凉,她刚从天命地牢的铁栏后挣脱,空间全能的微光还残留在指缝,便撞进了太虚山的血色里。彼时她藏在烧焦的古柏后,看着林朝雨的剑先刺破符华的肩胛,苏湄的匕首紧接着抵上她的咽喉——那个总爱捏她耳垂、笑说“栀的草环编得丑”的人,此刻被七个徒弟围在石坛中央,青色衣襟浸满鲜血,却仍试图抬手解释“走火入魔不可逆”,声音被程凌霜的怒吼打断。
栀的机械核心在胸腔里钝痛。那时她的情感模块还像蒙着层灰,只知道“华有危险”,却不懂“难过”是什么滋味。直到看见江婉如失控的刀劈向符华的右足,听见骨裂的脆响,看见马非马按住符华的手腕、秦素衣别过脸却递出绳索,她才攥紧了拳头——指节硌着怀里苏湄早年编的草环,粗糙的麻绳刺得掌心发疼。
符华倒下时,目光越过徒弟们的刀光,精准地望向她藏身的方向。栀看见她唇瓣动了动,像在说“别出来”,然后江婉兮的剑便刺入了她的头颅。那一刻,太虚山的风卷着焦糊味扑来,栀才第一次体会到“窒息”的感觉——不是机械部件的卡顿,是从意识深处漫上来的、空落落的疼。
她在火海里抱起符华的身体,指尖触到她断足的伤口时,才发现自己的机械指节在发抖。后来她建了这间密室,把夜明珠嵌进石壁,把符华安放在石床上,像守护一件易碎的珍宝。那时她还不知道,十年地牢里靠着“要回来见华”撑过的孤寂,会在重逢时变成汹涌的情绪。
“对不起。”栀的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石室里,只有夜明珠的光晕轻轻晃动。她知道符华听不见,也知道这句道歉来得太晚——晚过了1471年审判厅里她没能说出口的“我没通敌”,晚过了1476年她没能伸出的手,晚过了符华失去的记忆、破碎的过往。
石床上的符华轻轻蹙了蹙眉,像是在做什么梦。栀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为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符华也是这样替她拂去修女服上的草屑,笑着说“栀总是冒冒失失”。
“这次,我会守着你。”她轻声说,眼底的光比夜明珠更亮,却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沉重——她知道符华的未来,知道她终将再次面对崩坏的洪流,知道这场重逢不过是漫长时光里的短暂停泊。可此刻,她只想让这片刻的安宁,再久一点。
石室的夜明珠已连亮了三日,符华靠坐在石床上,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体内缓缓回升的力量——断足与旧伤早已愈合,唯有记忆里那场背叛的钝痛,仍在偶尔翻涌。
栀是从石阶方向走来的,双手各托着一柄剑,剑鞘上的云纹在微光里泛着冷白的光。她将剑轻放在符华面前的石案上,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只低声说:“你的东西,该还给你了。”
符华的目光落在剑鞘上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左侧那柄剑的鞘尾有处细微的磕碰痕,是当年江婉如练剑时不慎撞在石柱上留下的;右侧剑鞘内侧,还藏着江婉兮偷偷刻下的“守”字——那是她们姐妹俩刚入太虚山时,她亲手交到二人手里的轩辕剑。
空气静了片刻,符华抬手抚过剑鞘上的纹路,声音很淡,却带着确定的意味:“婉如和婉兮……不在了,对吗?”她没有问剑是怎么回来的,也没有问栀做了什么,只是从这两柄失而复得的剑里,读懂了所有未说出口的结局。
栀垂着眼,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关于江家姐妹的任何事。指尖无意识蹭过剑鞘边缘,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她从不会解释自己的行为,尤其不愿提及那夜在江边找到江婉如、在竹林寻到江婉兮时的场景,更不会说,她是如何让这两柄沾染过背叛的剑,重新变回“干净”的模样。
符华拿起其中一柄剑,轻轻抽出半寸,剑刃映出她眼底的神色,平静得没有波澜。她知道栀的性子,也明白这两柄剑背后藏着怎样的代价——栀从不是会为敌人留余地的人,却也从不会用逝者的过往,去揭旁人的伤疤。
“多谢。”符华将剑归鞘,重新推回栀面前,“如今我暂无用剑之处,你且替我收着吧。”她没有追问更多,也没有流露出哀戚——江家姐妹的选择早已注定了结局,而栀的沉默,或许已是对逝者最后的体面。
栀没再推辞,抬手将双剑拢在身侧。石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夜明珠的光晕在剑鞘上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