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天台的风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凉意,吹乱了栀额前的碎发。那句“我们也许会成为敌人的”低语,仿佛还悬在空气中,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栀独自在天台上又站了许久,望着城市天际线被夕阳染成一片血色。成为律者后,她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远处城市里隐隐传来的警报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息,都清晰地钻入她的感官。战争并未停歇,而她,已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她转身下楼,步履不再那般优雅轻快,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客厅里,爱莉希雅不在,或许是被紧急任务召集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刚走到玄关,通讯器便急促地响起,是总部发来的战后简报汇总通知。栀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标记着“最高伤亡统计”的加密文件。
冰冷的电子表格在她眼前展开,一行行数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心脏。
第七小队:阵亡率 52%,重伤率 18%,综合减员率 70.3%
第三小队:阵亡率 38%,重伤率 12%,综合减员率 50%
第五小队:阵亡率 31%,重伤率 15%,综合减员率 46%
第一小队:阵亡率 28%,重伤率 13%,综合减员率 41%
...
文件下方还有冗长的名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她可能并肩作战过、点头致意过、或仅仅是擦肩而过的战友。减员率最低的小队也超过了40%,这不仅仅是一次战役的失利,这几乎是整个作战力量的断层式重创!
“七...七十...” 栀的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通讯器。屏幕上“第七小队”那刺眼的红色标注尤其醒目。她记得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笑声爽朗的队长;记得那些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的队员们……70%!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十个人里,只剩下不到三个还能站着!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关闭了通讯器,仿佛那屏幕会灼伤眼睛。身体微微晃了晃,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成为律者后更加强大的力量,此刻却无法撼动这由死亡数字堆砌而成的沉重分毫。
一个名字,或者说两个名字,毫无预兆地、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秋山,慕瑶。
他们是第七小队的核心成员,也是一对在战场上互相扶持的爱侣。栀还记得秋山提起慕瑶时眼中闪烁的光芒,记得慕瑶在战斗间隙为秋山包扎伤口时的温柔。就在不久前的一次聚餐上,秋山还悄悄拿出过一枚小小的戒指,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栀“请教”如何求婚才够浪漫…
“不…不会的…” 栀喃喃自语,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重新点开那份伤亡名单,颤抖着在阵亡名单里搜索。
很快,她找到了。
秋山 弘树:阵亡
慕瑶 清:阵亡
两个名字,冰冷地并排躺在一起。最后那点微弱的希望也被无情掐灭。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没有呜咽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寓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冰冷的雨丝飘落,打在脸上,混合着未干的泪痕。她径直走向了郊外的英灵公墓。
夜晚的公墓,寂静得可怕,只有雨滴落在墓碑上的沙沙声。一排排新立的墓碑,在昏黄的路灯下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雨水和新刻石料混合的冷冽气息。
栀的脚步停在一块并排的双人墓碑前。崭新的花岗岩上,左边刻着“秋山 弘树”,右边刻着“慕瑶 清”,两张年轻的黑白照片镶嵌其中,笑容依旧灿烂,仿佛昨日。照片下方,一行小字写着:“并肩作战,至死不渝”。
雨水顺着栀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着内心的汹涌。
良久,她缓缓地蹲下身,单膝跪在湿冷的泥地上。她从贴身的衣袋里,极其珍重地取出一个小小的绒布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样式简洁却闪着温润光泽的银色戒指——那是秋山曾经视若珍宝、准备送给慕瑶的婚戒。
“对不起…” 栀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在空旷的墓园里很快被雨声吞没。
“对不起…没能…救下你们…” 更多的泪水涌出,她用力眨了眨眼。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指尖冰凉。她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上慕瑶的名字,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温柔女战士的气息。
“这个…本该由秋山哥亲手为你戴上的…” 栀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变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现在…我替他还给你了。愿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再无战火,只有安宁与厮守。”她将那枚小小的婚戒,极其郑重地、轻轻地放在了慕瑶和秋山两人名字中间的石台上。
银色的戒指在昏黄的灯光和雨水的浸润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像一颗凝固的星辰,永恒地连接着两个沉睡的灵魂。做完这一切,栀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她缓缓站起身,雨水早已浸透了她的发梢和衣衫。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枚戒指和并排的名字,眼神复杂难辨。悲伤、愧疚、愤怒,还有一丝属于律者的、冰冷的决绝。“安息吧。” 她低声说,声音飘散在凄冷的夜雨中。栀的脚步顿住了。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口袋里的铃铛。那微弱的铃声在死寂的墓园里,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又像是一个沉重的提醒——提醒着她律者的身份,提醒着她与优灵、与人类之间那条可能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提醒着……优灵所说的“保护”。
她紧握着铃铛,感受着那一点冰冷的金属质感,最终没有将它拿出来。只是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秋山和慕瑶的墓碑,以及那枚象征着未竟誓约的戒指,然后毅然转身,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的雨幕和浓重的夜色里。
雨,下得更大了。冲刷着新碑,也冲刷着那枚小小的银戒,仿佛天地也在为逝去的生命无声哀泣。
而那枚戒指,在冰冷的石台上,闪烁着微光,成为了这对爱侣在残酷世界里,最后的、永恒的见证。雨丝冰冷,敲打着基地高耸的合金外墙,发出细碎而连绵的声响。
优灵站在指挥塔顶层的单向玻璃窗前,目光穿透朦胧的雨幕,落在远处那片被暗沉夜色笼罩的训练场上。几个小时前,栀独自离开墓园时那决绝而沉重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优灵的心头。
那句“我们也许会成为敌人”的低语,混合着伤亡名单上刺目的红色数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隐痛。
她能理解栀的痛苦,那撕心裂肺的失去感,她感同身受。但那份理解,此刻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覆盖——一种源自本能的警惕,以及对未来无法预知的巨大担忧。
栀,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战友了。那份属于律者的、非人的力量波动,即使在天台那短暂的瞬间,也足以让优灵浑身的寒毛倒竖。她不能再沉溺于悲伤,优灵对自己说。
悲伤是弱者的温床,而在这个崩坏肆虐、律者降世的残酷世界里,软弱意味着毁灭,意味着失去更多。
秋山、慕瑶、名单上那一个个冰冷的名字……他们的牺牲,不是为了让她在这里徒然伤感的。“我必须更强”强到足以应对任何变故,强到……能在最坏的情况下,守护住必须守护的东西,哪怕那个“东西”本身,正在滑向深渊的边缘。
念头一起,优灵的身影便如一道融入夜色的幽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指挥塔。她没有选择常规的训练场,而是来到了基地后方一处废弃的、被高强度合金墙围拢的旧靶场。
这里远离居住区,地面坑洼不平,堆砌着一些早已锈蚀的巨型靶标残骸,在雨夜中如同狰狞的怪兽剪影。冰冷、死寂,弥漫着铁锈和泥土的气息,正适合她此刻的心境。雨,越下越大了。
冰冷的雨水浸湿了她的发梢和训练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优灵恍若未觉。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也一同冻结。
再次睁眼时,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已只剩下纯粹的、冻彻骨髓的意志。
“呼——”一股无形的力场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她脚下的泥泞水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变白,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优灵缓缓抬起右手。没有复杂的起手式,只是意念的凝聚。掌心上方,空气剧烈地扭曲、压缩,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崩坏能被强行抽取、汇聚!这些狂暴的能量,在她精妙绝伦的意志操控下,如同最驯服的流水,瞬间改变了性质——极致的低温取代了毁灭的波动!嗡!一柄完全由纯粹冰晶构成的长矛凭空诞生!它通体剔透,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矛尖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空间,矛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森森寒气。
周围的雨点还未靠近,就被这股寒气冻结成细碎的冰粒,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但这仅仅是开始。优灵眼神一凝,那柄悬浮的冰晶长矛骤然碎裂!并非失控的崩解,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精准分割。
碎裂的冰晶并未消散,反而在崩坏能的持续注入和拟态转化下,瞬间化作数十枚尖锐的菱形冰锥!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蜂群,在她周身急速盘旋、飞舞,划破雨幕,留下一道道短暂的白色冰痕轨迹,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凝!”一声清叱,盘旋的冰锥猛地停滞,悬停在半空。优灵右手虚握,向前一推。所有的冰锥仿佛收到了同一个指令,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前方一块数米高的废弃合金靶标残骸激射而去!
砰砰砰砰——!
密集的撞击声如同冰雹砸落!坚硬的合金表面瞬间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凹坑,白色的冰霜以撞击点为中心急速蔓延、覆盖。刺骨的寒气甚至让厚实的金属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迅速凝结起厚厚的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仅仅数秒,那块巨大的合金残骸就被彻底冰封,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然而,优灵的脸上没有任何满意之色。她的眉头反而锁得更紧。
“不够”优灵的声音轻微从口腔中传出这样的力量,面对帝王级崩坏兽尚且需要配合与运气,如何能应对一个拥有智慧、潜力未知的律者?如何能在未来的抉择面前,拥有真正的底气?她猛地张开双臂,体内的崩坏能如同开闸的洪流,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凝聚武器,而是更直接、更粗暴的形态!轰!以她立足点为中心,狂暴的寒潮如同无形的巨浪轰然爆发!地面急速冻结,厚厚的冰层疯狂蔓延,瞬间覆盖了数米的范围,将一切残骸、泥泞都冻结在晶莹的坚冰之下。
空气中的雨滴被这股爆发的极寒直接冻结成细小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落。一层厚厚的、不断增生的冰晶护盾在她身前瞬间凝结、加厚,折射着远处基地微弱的灯光,散发出坚不可摧的厚重感。每一次力量的爆发,都伴随着脑海中闪过的画面:秋山爽朗的笑,慕瑶温柔的眼,第七小队那些曾鲜活的面孔……还有,栀在厨房里那双骤然失去温度、变得非人般漠然的金色瞳孔,以及墓园里那枚在冷雨中孤独闪烁的银戒。痛苦是燃料。
失去是重锤。而守护的执念,是驱动这一切的冰冷核心。力量在寒冰的淬炼中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刺骨。优灵咬紧牙关,承受着过度催谷崩坏能带来的经脉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知道自己在走一条危险的钢丝,但别无选择。
变强!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冻结绝望,强到足以在未来的风暴中,为她在乎的人(无论那是否包括现在的栀),撑起一片不容崩塌的冰穹!雨夜中,废弃的靶场彻底化为一片不断扩张的、死寂的寒冰领域。
唯有那中心的身影,在极致的低温与狂暴的力量中,孤独而执拗地锤炼着自己,如同锻造一柄只为斩断命运枷锁的冰刃。她不能退,一步也不能。直到半夜时分,优灵因力量的消逝跪倒在地,她感到这片区域的冰晶缓慢褪去,优灵看着四周“这份力量还不够”想起秋山她们的生前报告。
“不会的,我不会让她也这样的”优灵恐惧的嘶吼,“人类一定会战胜崩坏,我就可以……报答她了”,优灵无力的望着天空,她的脸颊流过一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