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色的能量漩涡彻底消散,其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戛然而止。青霖舟内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绝对死寂。这死寂并非安宁,而是被彻底榨干后的虚无。舟身防护光幕早已破碎,镶嵌的灵石化为齑粉,原本流转的微光彻底熄灭,冰冷的金属船体如同凡铁,仅凭其材质本身的浮空特性,勉强悬浮在灵气被抽吸一空的秘境空中,发出细微的、仿佛随时会解体的“咯吱”声。
秘境之内,方圆百里,灵气荡然无存。焦黑的土地失去了最后一丝水分与生机,龟裂的纹路如同垂死巨兽皮肤的褶皱。天空那轮不祥的血日,光芒也黯淡到了极致,仿佛其投射至此的光线中的能量也被无情掠夺。风停止了流动,声音失去了传播的介质,一切都凝固在一种极致的枯竭状态。
玄玑真人与玉衡真人瘫软在甲板上,面色惨白如金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他们体内苦修数千年的元婴,黯淡无光,体积都仿佛缩小了一圈,修为硬生生被抽退了一个小境界不止!没有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苦修,绝难恢复!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茫然。帝君方才那强行中断某种恐怖招式引发的能量反噬,竟需要抽取如此海量的能量来平息?这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而此刻帝君的状态……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恐惧与敬畏,望向甲板最前端那道靠坐在缆桩旁的灰衣身影。
楚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状态,与之前那种深不可测的沉寂已截然不同。
那零点零一的生命体征依旧存在,却不再是内敛如深渊的感觉,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空虚。仿佛他这具躯壳,真的被抽干了所有,只剩下一个最基本的、维系着最后一丝生命印记的……空壳。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灰布麻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仿佛下面空空如也。眉心那粒暗金剑印,光芒黯淡到几乎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难以察觉。一直紧贴胸膛的仙帝经文薄片,此刻如同一块失去灵性的灰色石片,边缘甚至出现了几道新的细微裂纹。
一种极致的“虚”与“弱”的气息,取代了以往任何形式的威压,弥漫在他的周身。仿佛一阵微风吹过,就能将他这具“空壳”吹散一般。
底层舱室内,云瑶依旧昏迷,但眉心那两股激烈对抗的印记光芒,也因外界能量的彻底枯竭而黯淡了许多,对抗的激烈程度显着下降,陷入一种疲惫的僵持。她的生命气息依旧微弱,却似乎因为外部干扰的减少,反而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丝。王富贵依旧晕厥在角落,不省人事。
时间,在这片绝对的枯竭与空虚之中,缓慢地流淌。
一息……
十息……
百息……
什么都没有发生。
楚砚如同化作了一尊真正的石雕,连最细微的生命波动都感知不到。玄玑和玉衡的心,也随着这死寂的延长,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帝君他……真的因为那反噬而……陷入了某种不可逆的衰败?
然而——
就在这极致的空虚与枯竭达到某个临界点时——
变化,悄然发生。
并非能量的涌动,也非气势的爆发。
而是一种……意念的凝聚。
楚砚那空洞的身躯最深处,那被抽干了所有能量、甚至连沉寂之力都所剩无几的核心之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念”,开始苏醒。
这“念”,剥离了所有华丽的法则外衣,摒弃了一切复杂的道则框架。它不蕴含毁灭,不追求寂灭,甚至没有特定的目标。
它只是一种……最原始、最本质的……“斩”的意向。
如同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眼前有一根阻碍的细线,本能地想要伸出手指……将之拨开。
简单,直接,近乎于……本能。
随着这一点“念”的凝聚——
楚砚那垂在膝盖上、如同枯枝般僵硬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是这一下颤动,却仿佛耗尽了他这具空壳最后的力气。
紧接着——
一道光,自其指尖悄然亮起。
那并非璀璨夺目的剑芒,也非撕裂虚空的雷霆。
而是一道……朴素到极致的……光。
颜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如同黎明前最黯淡的天光。没有丝毫外溢的能量波动,没有切割空间的锐利感。它是如此的微弱,如此的不起眼,仿佛随时都会被周围的黑暗所吞噬。
这道朴素的光,自指尖生出,并未激射而出,也未斩向任何目标。它只是静静地、缓慢地……向前延伸。
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晕开。
它所过之处,那被抽干灵气的、近乎凝固的虚空,并未被撕裂,也未产生任何涟漪。反而像是……被这道光轻轻地……“抚平”了。
光线掠过甲板上一道因之前能量冲击而产生的细微裂痕。
那裂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了。不是被填补,而是如同时光倒流般,恢复了完整。
光芒继续向前,掠过玄玑真人的衣角。
玄玑真人浑身一震!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如同春风拂过冻土,悄然浸润了他那受损严重、近乎枯萎的元婴!虽然这暖流极其微弱,远不足以修复他的道基,但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温和滋养之感,却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这绝非毁灭性的力量,而是……生机?不,更像是一种……“秩序”的回归?一种让事物回归其本应存在状态的……原始法则!
朴素光芒依旧不疾不徐地蔓延,如同一张无形无质的薄纱,轻轻覆盖了小半个甲板。
凡是被这光芒拂过的地方,之前因能量抽取和各种冲击而残留的混乱气息、细微的空间褶皱、乃至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感,都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和谐。
它没有攻击性,没有威慑力。
它只是存在着,以其最朴素的方式,将周围被破坏的“秩序”,轻轻地……拨回正轨。
最终,这道微弱的光,延伸到了甲板边缘,触及了外界那片被抽干灵气的虚空。
然后,它并没有冲出去,而是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悄然……消散了。
从出现到消失,不过短短三息时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改变战局的威力。
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幻觉。
然而——
就在这朴素剑光消散的刹那!
异变陡生!
青霖舟前方不远处,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起来!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一股浩瀚无边、威严如狱的气息,猛地从那扭曲的虚空中心爆发出来!这气息之强,远超之前的冥骨长老,甚至比那祠堂深处的邪异存在还要恐怖数倍!仿佛有一尊屹立于宇宙之巅的无上存在,正将其目光……投注于此!
涟漪中心,光影急速汇聚,隐约勾勒出一道顶天立地的……模糊虚影!
那虚影头戴帝冠,身披星辰编织的袍服,周身环绕着无数破碎的世界虚影与沉浮的星辰碎片!一股凌驾于万道之上、主宰众生生死的无上威压,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隐月秘境!
仙帝投影!
而且是一位实力远超寻常仙帝的……古老存在的投影!
这投影似乎是被某种气息吸引,或者是感应到了此地的巨大变故,跨越无尽时空,即将降临!
“那……那是什么?!”玉衡真人骇得魂飞魄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玄玑真人也是面色剧变,感受到那股足以让他元婴崩碎的威压,心中涌起无尽的绝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这次来的,似乎是更加可怕的存在!
然而——
就在那仙帝投影即将彻底凝实、威压达到顶峰的瞬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急速旋转、不断凝实的虚空涟漪,以及其中那道恐怖绝伦的仙帝虚影,竟……毫无征兆地……凝固了!
是的,凝固!
如同一幅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扭曲的空间定格在那一刻。仙帝虚影那威严的面容、抬起的手臂、周身环绕的星辰碎片……所有的一切,都彻底静止了!连那散发出的滔天威压,也如同被冻结了一般,不再扩散,不再增强,就那样僵硬地维持着降临前的最后一刻状态!
仿佛时间与空间,在这一片特定的区域,被某种无形的、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禁锢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玄玑和玉衡彻底懵了。
他们呆呆地望着那凝固在虚空中的仙帝投影,大脑一片空白。
是谁?
是谁能有如此神通,竟然能将一位如此强大的仙帝的投影,直接……定格在半途?
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再次转向了甲板前端那道依旧“虚弱”的灰色身影。
楚砚依旧靠坐在那里,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察觉。他指尖那缕朴素剑光早已消散。他周身那零点零一的生命体征,依旧是那般空虚微弱。
但不知为何,玄玑真人却隐隐感觉到,在那仙帝投影凝固的瞬间,楚砚那空洞的身躯最深处,那刚刚凝聚出朴素剑光的地方,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是某种……本能的……排斥?
或者是 ……
归藏意志的日志,在这一刻,再次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刷新出一条冰冷的信息:
“检测到……高维干涉尝试……源点锁定……能量层级……超越当前认知上限……触发 ……底层防护机制 ……‘静滞’效果 ……生效 ……持续时间 ……未知 ……载体负荷 ……急剧……增加 ……”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似乎连归藏意志本身,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或……限制。
虚空中,那凝固的仙帝投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青霖舟上,一片死寂。
只有楚砚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还在证明着某种……极其不稳定的……平衡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