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霖舟在万千遁光舰船中,依旧保持着那份格格不入的“悠闲”,不紧不慢地向着北域赵家遗迹外围滑行。底层储物舱内,昏暗而寂静,只有灵木与矿石混合的淡淡气味弥漫。楚砚蜷缩在沉铁木板材的阴影里,灰色粗布麻衣裹身,气息内敛至零点零一,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顽石,完美融入飞舟最不起眼的角落。归藏意志以最低功耗运转,冰冷地记录着航速、方位、以及外界愈发密集的强大能量波动。
然而,在这极致的沉寂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正在滋生。并非源于外界威胁,也非体内力量冲突,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本质的需求。深度蛰伏状态下,楚砚这具濒临崩溃的帝者躯壳,在被动汲取飞舟冗余灵力和环境逸散能量的同时,似乎对某种更为“鲜活”的能量形式产生了本能渴望。归藏意志的日志中,一条新的参数悄然出现并缓慢攀升:“环境光照强度低于维持最低活性阈值……建议增加光能辐射吸收……”
这并非明确的指令,更像是一种生理级别的提醒。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感应到上方土壤温度的变化。
恰在此时,因飞舟规避一道空间乱流,船身再次发生了一次幅度稍大的倾斜。舷窗缝隙处,一缕原本只在特定角度才能短暂投射进来的金色阳光,随着船体角度的改变,恰好、且持续地照在了楚砚搭在膝盖的手背上。
那阳光,并非寻常日光,而是穿越了灵气充盈的九天云海,沾染了一丝纯阳道韵的天光。
“滋……”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仿佛冰水滴入滚烫烙铁的声音,在楚砚手背皮肤下响起。那缕阳光触及之处,焦黑碳化的皮肤下,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悄然渗透进去。这暖意并非热量,而是精纯的阳和之气,与他体内死寂的归墟之气、霸道的寂灭帝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唤醒生机的柔和力量。
一直维持在零点零一的生命体征,极其细微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向上跳动了一丝。
楚砚闭合的眼睑之下,眼球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归藏意志的底层指令序列中,那条关于“光能辐射吸收”的建议,优先级被瞬间提升。
“任务生成:提升环境光照接触面积。执行方案:移动至光照充足区域。”冰冷的逻辑下达了指令。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灵力波动。楚砚的身体,只是依循着这最本能的驱动,极其缓慢地动了起来。他先是轻轻抽动了一下被阳光照射的那根手指,然后是整只手,接着是手臂……动作僵硬、迟滞,如同沉眠万古的石像开始苏醒,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内部细微的、几近枯竭的能量流动。
他扶着身旁冰冷的沉铁木板,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支撑身体都带来细微的颤抖,那是濒临极限的肉身在发出抗议。但他终究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影在昏暗的舱室内拉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循着那缕阳光的来源,步履蹒跚地走向通往上一层甲板的狭窄楼梯。脚步虚浮,几次险些绊倒,却总能在最后关头稳住身形,如同有一种无形的平衡感在支撑。楼梯口的禁制对他而言形同虚设,并非被他破解,而是他那无限趋近于“无” 的存在状态,让这些低阶阵法根本无法识别他的通过。
一步,两步……
他踏上了通往甲板的最后一级阶梯。
吱呀——
舱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汹涌澎湃的天光瞬间涌入,将昏暗彻底驱散。同时涌入的,还有高空凛冽的罡风,以及……四面八方、无数道或明或暗、充满了探究、贪婪、惊惧的神念扫视!
甲板之上,玉衡真人正全神贯注操控飞舟,玄玑真人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越来越多的各方势力舰船。突然感受到身后舱门异动,两人同时警觉回头!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楚砚,那个在他们认知中已然“非人”、拥有寂灭仙帝之威、此刻应在底层舱室“沉睡”的存在,正一步一挪地从舱门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灰布麻衣,身形瘦削,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新生肌肤尚未完全转化),长发披散,遮住了部分面容。周身没有任何灵力光华,步履蹒跚,甚至需要用手扶着船舷才能勉强站稳,看起来……虚弱不堪。
然而,就是这样一道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影,在他踏上甲板的刹那,整片空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巨石!
“嗡!”
距离青霖舟较近的几艘魔道骨舟、妖族战车,如同受惊的鱼群般,猛地向四周散开,拉开了一个巨大的安全距离!舟船上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皆面露骇然,如临大敌,一些修为较低的甚至双腿发软,险些跪伏下去!
更远处,那些隐匿在云层、虚空裂缝中的强大神念,也骤然凝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他……他怎么出来了?!”
“气息……完全感应不到?是重伤未愈,还是……”
“小心!寂灭仙帝诡秘莫测,切勿被表象迷惑!”
惊呼声、议论声在神念交织中疯狂传递。楚砚之前撕裂苍穹、一剑湮灭青冥天的无敌姿态太过深入人心,此刻他这般“孱弱”地现身,非但没能让人放松,反而加剧了那种未知的恐惧。
玄玑和玉衡更是心脏骤停,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就要上前行礼,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楚砚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被甲板上那片毫无遮挡、温暖璀璨的阳光所吸引。他微微仰起头,模糊的面容似乎迎向光来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并非吸纳灵气,而是一种纯粹的感受。
然后,他在玄玑、玉衡以及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地走到甲板中央,那片阳光最盛、视野最开阔的地方。那里恰好有一个固定缆绳用的、低矮的木桩。
他走到木桩旁,慢吞吞地转过身,背对着灼热的日头,然后……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缓缓坐了下去,最后甚至将后背完全靠在了木桩上。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阳光能最大限度地照射到自己的正面,尤其是胸膛和小腹丹田区域。随即,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如同融化了一般,松弛下来。
他就这样,在青云宗飞舟的甲板上,在无数虎视眈眈的强者注视下,在奔赴未知险地的航程中,开始……晒太阳。
是的,日光浴。如同一个劳作了一天的老农,在自家院坝里享受黄昏的闲暇。
这一幕,荒诞、诡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玄玑和玉衡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与惊骇。这位帝君……到底在做什么?是某种高深莫测的修炼?还是……真的只是累了,出来晒晒太阳?
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敢打扰。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洒在楚砚身上,他那新生的、尚且脆弱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莹润光泽。高空凛冽的罡风拂过他的发梢衣角,却无法带来丝毫寒意,反而像是被那阳光中和,化作轻柔的抚慰。
他眉心的皮肤下,那粒暗金剑印微不可察地温热了一丝。一直紧贴胸膛、沉寂的仙帝经文薄片,也似乎贪婪地吸收着阳光中蕴含的某种特殊能量,其上的裂痕边缘,泛起一丝丝淡金色的氤氲。
归藏意志的监控数据开始发生变化:“环境光能辐射吸收率:持续上升……帝躯活性微弱提升……归墟之气活性受到轻度抑制……寂灭道则运转效率提升百分之零点零零一……”
零点零一的生命体征,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稳定而坚定的趋势,向上爬升。
楚砚依旧闭着眼,仿佛沉沉睡去。但他的身体,却像一块干涸了万年的海绵,正在悄无声息地汲取着这看似普通、却对他此刻状态至关重要的天光能量。
这趟通往风暴中心的旅程,似乎因这位特殊乘客突如其来的“雅兴”,而增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变数。甲板上的“咸鱼”,正在阳光沐浴下,悄然发生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蜕变。
而下一阶段的关键,或许就在于这具帝躯,何时能被这天地至阳之气,重新“充满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