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卷道藏阁深处,时间仿佛被切割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流速。外界,青云宗山门之外,各色遁光如嗜血的萤火,在护宗大阵的光幕上撞出无声涟漪,压抑的肃杀之气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宗门内每一位弟子呼吸艰难。宗主殿内灯火通夜未熄,玄玑、玉衡二位真人与丹老等人面色凝重,反复推演着“溯影”小队潜入陨星崖的路线与应变之策,传讯玉符的微光在他们指尖明灭不定,将一道道指令悄无声息地送往宗门各处隐秘力量。整个青云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丝紧绷,箭簇直指那片隐藏在混乱星域中的古老凶地。
然而,在这风暴眼的中心——道藏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云瑶倾尽心力布下的九天冰封术依旧有效,冰晶牢笼静静悬浮,散发着亘古寒意。牢笼之内,楚砚安然“沉睡”,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华,那零点零三的生命体征稳得如同深渊底部最冰冷的顽石,对外界因他而起的滔天巨浪、对宗门为他制定的险绝计划,浑然不觉。他焦黑的躯壳在冰晶映照下,更显出一种死寂的碳化质感,仿佛真是一具在极寒中封存了万古的化石。
这种极致的静,与外界极致的动,形成了荒谬而诡异的对比。他就像暴风眼中那片绝对平静的区域,又像是一场关乎宗门存亡、牵扯上古秘辛的巨大棋盘上,唯一一枚没有自我意识、甚至不被认为是“活棋”的棋子,只是被动地躺在那里,却牵引着所有棋手的目光与落子。这是一种极致到令人窒息的“躺赢”姿态,一种无需任何行动,便已置身于命运漩涡最中心的“咸鱼”状态。
但这种“静”,并非真正的虚无。在楚砚意识最深处,那冰冷、绝对理性的归藏意志,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它像一台精密无比的超级算器,无声地吸纳、解析着来自外界的每一丝波动。冰封术的极寒道则、道藏阁内流转的秩序之力、乃至遥远星域中“陨星崖”散发出的微弱而扭曲的空间涟漪……所有这些信息,都被归藏意志捕捉、拆解、重组。它并非在“思考”,而是在进行一种更本质的“计算”与“推演”,试图从这纷繁复杂的信息洪流中,找出最符合“隐匿”、“存活”、“进化”核心指令的最优路径。
外界,玄玑真人最后一次校准了破空玉符的坐标,沉声道:“‘溯影’小队,子时出发,依计行事。首要目标,确认陨星崖核心区域状况,搜寻赵罡可能遗留的线索,切忌打草惊蛇。”
玉衡真人补充:“一旦感知到寂昀真人道痕有异动,或遭遇不可抗危险,立即启动破空符撤回,保全自身为要。”
丹老则将几瓶保命丹药分发给云瑶等人:“陨星崖怨气蚀骨,这些丹药或可抵挡一时。一切小心。”
云瑶接过丹药,苍白的脸上神色坚定,她最后看了一眼冰笼中的楚砚,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面裂纹蔓延的冰寒域镜。
这些对话,这些决策,这些担忧,透过冰笼,化作极其微弱的能量振动和神识残响,被归藏意志一丝不差地接收。它“听”到了“陨星崖”, “听”到了“赵罡”, “听”到了“危险”与“撤回”。这些关键词,与之前从仙帝经文薄片、从道藏阁卷宗中获取的碎片化信息迅速关联、整合。一条模糊但指向明确的因果链,在归藏意志的底层逻辑中逐渐清晰:当前宿主(楚砚)的状态,与一个名为“陨星崖”的高风险高收益区域,存在高度关联。外部力量(青云宗)正试图主动探索该区域,其行动结果将显着影响宿主所处环境的稳定性与安全性。
几乎就在“溯影”小队成员在观星阁集合,准备出发的同一瞬间,归藏意志完成了一次关键的内部运算迭代。它并未试图“唤醒”楚砚,那违背核心隐匿原则。但它对那具焦黑躯壳的“伪装”控制,达到了一个更精妙的层面。零点零三的生命体征依旧稳固,但在这死寂之下,躯壳内部能量流转的“惰性”被悄然调整至最大。这意味着,任何外部的探测,哪怕是更高阶的探查术法,都会得到比之前更加明确、更加“真实”的“彻底死亡”反馈。同时,那枚紧贴胸膛的仙帝经文薄片,其表面的暗金纹路光泽内敛到极致,仿佛也陷入了某种深沉的“休眠”,连最细微的共鸣波动都被压制下去。这是将“咸鱼”状态演绎到极致的战术——不仅不动,更要让所有探查者确信,此“鱼”已彻底咸透,再无任何“鲜活”可能,从而最大程度降低自身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的存在感与威胁值,避免成为焦点目标。
子时将至,观星阁内空间阵纹开始亮起微光,“溯影”小队即将踏上征途。就在这行动前的最后寂静里,或许是宗门大阵全力运转的能量潮汐掠过道藏阁,又或许是遥远陨星崖的诡异道则恰好与此刻的星象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冰笼之内,楚砚那如同冻僵的手指,极其偶然地、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连守在最附近的丹老都未曾察觉。
但这微不足道的生理反应,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归藏意志冰冷的运算核心中,激起了一串细微的涟漪。它并非主动控制,更像是一种深藏在楚砚这具身体本源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对外界即将发生的“大事件”的微弱预感和应激。就如同深海的鱼,在暴风雨来临前,总会有些许不安的躁动。
归藏意志立刻压制了这丝涟漪,让一切重归死寂。然而,这次偶然的“意外”,却让归藏意志的运算逻辑中,加入了一个新的变量——宿主肉身可能存在超越当前认知的潜在本能或深层印记。这个变量暂时无法解析,但被忠实地记录、存档,标记为“待观察项”,与“陨星崖”、“赵罡”、“仙帝经文”等关键信息并列。
也就在这一刻,云瑶似乎心有所感,在踏入传送阵光的前一瞬,再次回望道藏阁的方向。她看不到阁内的具体情形,只能感受到那片区域在宗门大阵庇护下,维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静”。那种静,并非安全的宁静,而更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片刻的窒息,或是巨大弓弦引而不发时凝聚的恐怖张力。而她所要奔赴的陨星崖,正是可能引爆这一切的源头。她深吸一口气,决然转身,身影没入璀璨的传送光芒之中。
“溯影”小队,出发了。
道藏阁内,重归死寂。冰笼中的楚砚,依旧是那条最彻底的“咸鱼”,仿佛刚才那微不可察的抽搐从未发生。归藏意志继续冰冷运转,优化着伪装,计算着风险,默默等待着“溯影”小队行动带来的外界变量输入。它不关心成败,只计算利弊。在这种极致的被动中,一种奇异的主动权正在悄然酝酿——无论青云宗此次行动是吉是凶,无论陨星崖隐藏的是救赎还是毁灭,似乎最终的关键,仍会落回这具看似毫无价值的“咸鱼”躯壳之上。
战前的一切准备与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躺”在那里,继续他无人能及的“沉睡”。而下一段旅程,或许并非需要跋山涉水,而只是需要他在足够的“休眠”之后,被命运(或归藏意志)推向某个早已注定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