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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紫霄宫偏殿。

寒玉地砖上,氤氲着淡淡的药香与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宋远桥躺在铺着厚厚狼皮褥子的竹榻上,脸色依旧青黑,左肩那道狼牙棒创口中渗出的黑绿色毒涎,已被干净的麻布擦拭过数次,却总在片刻后又从皮肉深处沁出,如同泉眼般不绝。榻边矮几上,三只乌黑的陶碗里盛着熬得浓稠的汤药,药气辛辣,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阴寒之味——那是空闻大师以少林秘制解毒丹化开的药汁,只能勉强延缓蛇毒与寒毒的蔓延,却无法根除。

俞莲舟背对着竹榻,负手立在窗前。窗外是武当七十二峰最负盛名的“叠嶂晴岚”,此刻却被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低低的,连往日灵动的流云都凝滞如冻住的棉絮。他一身玄色劲装,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山风掀起,露出里面缠着厚厚绷带的断肩——那是在蛇谷为护空闻大师,被谢逊余波震断的肩胛骨,虽经武当秘药续接,却至少三月内无法运劲。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沉重。

“莲舟,”张松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沙哑,“空闻大师与灭绝师太已在后殿商议妥当。大师说,宋师哥体内寒毒与蛇毒纠缠太深,寻常解毒之法已然无用,唯有寻得《九阳真经》中至阳至刚的内功心法,方能彻底拔除寒毒根基,再辅以灵药驱蛇毒。否则……”他话未说完,却已足够沉重,榻上的宋远桥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显然是听到了。

俞莲舟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宋远桥青黑的脸,又落在角落里蜷缩着的小小身影上——清风正被两个武当小道童抱着,裹在三层貂裘里,小脸依旧一半青紫一半暗红,冰火双瞳虽已闭合,但眉心那道若隐若现的青黑筋络仍在微微跳动,如同两条蛰伏的毒蛇。空闻大师的金钟护元佛光早已散去,只留下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笼罩着他周身,那是大师耗费十年功力布下的“莲台结界”,暂时锁住了他体内乱窜的邪毒,却也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动弹不得。

“《九阳真经》……”俞莲舟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苦涩,“百年前觉远大师圆寂前口诵真经,郭襄女侠、张君宝祖师与无色禅师各记部分,分衍出峨眉九阳功、武当九阳功与少林九阳功。可这三部残缺功法,对付寻常寒毒尚可,要解百损妖道传下的至阴寒毒,再加上蛇谷那等怨毒……”他摇了摇头,“除非能寻得完整版的《九阳真经》。”

“完整版?”张松溪眉头紧锁,“江湖传言,真经早已随郭大侠夫妇葬身襄阳火海,或是被明教秘藏于光明顶密道。可明教如今四分五裂,光明顶更是龙潭虎穴,如何去寻?”

“未必。”一个清冷的女声从殿外传来,灭绝师太提着倚天剑,踏着青石板走进来,玄铁剑鞘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她身后跟着两名峨眉弟子,各捧着一个木盒,里面盛着刚从蛇谷采来的解毒草药。“贫尼方才与空闻大师查阅少林典籍,发现一段记载:南宋末年,朱子柳先生曾于大理国五华楼抄录过《九阳真经》残篇,后传于其子朱长龄。朱长龄晚年隐居江南,建朱武庄,与武三通后人武烈结为异姓兄弟,合称‘朱武连环’。江湖传言,朱武庄中藏有朱子柳手书的真经残页。”

“朱武庄?”俞莲舟眼神一动,“朱长龄、武烈……这二人二十年前曾在江南露过面,武功平平,却极善经营,短短十年便聚起万贯家财,庄内护院更是请了不少好手。只是他们向来与世无争,怎会突然传出藏有真经残页?”

“树欲静而风不止。”灭绝师太将倚天剑放在桌上,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昏暗的殿内闪过一丝寒光,“蛇谷一战,各大门派都见识了寒毒与蛇毒的厉害。如今宋大侠与这娃娃身中奇毒,天下皆知唯有九阳真经可解。朱武庄若真有残页,必成众矢之的。他们若想自保,要么交出残页,要么……设下陷阱,将所有觊觎真经之人一网打尽。”

“师太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前往朱武庄?”张松溪追问,“可师哥重伤,清风这孩子也需专人照料,此行怕是凶险。”

“非去不可。”俞莲舟斩钉截铁,“师哥是我武当掌门,清风虽非武当弟子,却因救师哥而中毒,武当不能见死不救。朱武庄若肯借出残页,自然最好;若不肯……”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便是强抢,也要为他们寻一线生机。”

正说着,殿外传来小道童的通报:“启禀师叔,山下有客求见,自称是朱武庄庄主朱长龄,特来拜会武当,说是听闻宋大侠受伤,特备灵药前来探望。”

众人皆是一怔。

灭绝师太冷笑一声:“说曹操,曹操到。这朱长龄,来得倒是‘及时’。”

三日后,江南,太湖之畔。

朱武庄依山而建,前临碧波万顷的太湖,后靠连绵起伏的莫厘峰,青砖黛瓦的院落层层叠叠,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飞檐斗拱间挂着串串红灯笼,虽值寒冬,却透着一派富庶热闹的气象。庄门前的广场上,两尊丈高的石狮子口中衔着铜环,狮眼镶嵌着墨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一艘乌篷船缓缓靠岸,船头立着俞莲舟、张松溪、灭绝师太与两名峨眉弟子,另有四名武当弟子抬着两个软轿——轿中分别躺着宋远桥与被貂裘裹得严严实实的清风。空闻大师因需镇守少林,未能同行,只留下三粒“小还丹”与一封亲笔信,嘱托若遇少林弟子,可凭信求助。

船刚停稳,庄门内便快步走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个五十许的中年文士,身穿宝蓝色锦袍,面容儒雅,颔下三缕长须,手中摇着一把描金折扇,虽是寒冬,却扇风不止,显得颇为潇洒。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红脸大汉,身披玄狐裘,腰悬虎头刀,正是武烈。两人身后,还跟着二十余名劲装汉子,个个太阳穴高鼓,气息沉稳,显然都是内家好手。

“哈哈哈哈!俞二侠、张四侠,灭绝师太!”朱长龄快步上前,折扇收起,拱手笑道,“久仰大名!听闻宋大侠与小友不幸中毒,朱某与武贤弟心急如焚,特备薄礼,前来迎接诸位入庄休养。武当、峨眉乃武林泰山北斗,朱武庄能得诸位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武烈也跟着拱手,声音洪亮如钟:“俞二侠,你断臂之伤可曾痊愈?武某这里有虎骨膏,是用长白山千年虎骨熬制,对骨伤最有奇效!”说着便要去解腰间的药囊。

俞莲舟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抱拳道:“朱庄主、武庄主,劳烦远迎,武当感激不尽。只是师哥伤势沉重,不便多礼,还请引路。”他目光扫过朱长龄身后的二十余名护院,心中暗惊:这些人看似寻常,实则步伐沉稳,呼吸绵长,竟有半数达到了二流高手的境界,朱武庄的实力,比传闻中强太多了。

朱长龄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笑道:“是朱某失礼了!快,快请入庄!庄内已备好暖阁,炭火早已烧旺,还有江南最好的大夫等着为宋大侠诊治!”

众人随着朱长龄走进庄门,穿过三道回廊,来到一座名为“听涛阁”的暖阁。阁内果然温暖如春,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水果,墙角的铜炉里燃着龙涎香,烟气袅袅,带着安神的异香。两名穿着青布褂子的大夫正坐在桌边,面前摊着脉枕与药箱。

“宋大侠,小友,快请上榻!”朱长龄亲自上前,指挥护院将软轿抬到暖阁内侧的两张楠木床上。大夫立刻上前,为宋远桥与清风把脉,片刻后面露凝重,对朱长龄道:“庄主,宋大侠脉象沉涩,寒气入髓,蛇毒已侵及心脉;这小友更是古怪,左脉如坠冰窟,右脉如焚烈火,实乃闻所未闻之奇症……”

“废话!”灭绝师太冷冷打断,“若能轻易诊治,我们何需来朱武庄?朱庄主,你方才说有大夫,便是这等庸手?”

朱长龄脸上笑容不变,对大夫斥道:“没用的东西!还不退下!”又转向灭绝师太,拱手道:“师太息怒。实不相瞒,朱某早已写信去请江南神医‘百草翁’,只是百草翁云游在外,需三日后才能抵达。这三日,还请诸位暂居庄中,朱某定当尽心款待。”

俞莲舟与张松溪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虑。朱长龄这番话看似周到,却处处透着刻意——暖阁布置奢华,护院实力强劲,却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反而要等三日后的百草翁,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既然如此,叨扰了。”俞莲舟不再多言,对武当弟子道,“看好师哥与清风,寸步不离。”

接下来的两日,朱武庄果然“尽心款待”。每日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上,暖阁内炭火不熄,甚至还请了江南有名的戏班来庄中唱戏。但俞莲舟等人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庄内护院看似随意走动,实则暗布眼线,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总有两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暖阁周围的回廊、假山、花丛,看似寻常,却隐隐构成了八卦阵的雏形,若遇变故,只需转动机关,便可将整个听涛阁封锁;最可疑的是,朱长龄与武烈每日都会来探望,却绝口不提《九阳真经》,只闲聊江湖琐事,仿佛他们真的只是热心好客的庄主。

第三日傍晚,夕阳西下,将太湖染成一片金红。俞莲舟正在暖阁外的回廊上练剑——他虽断臂,却以右手练起了单手剑法,剑光如练,带着武当剑法的圆转如意。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庄外传来,伴随着护院的惊呼:“不好了!明教妖人打进来了!”

俞莲舟心中一凛,收剑回鞘。只见庄门方向浓烟滚滚,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张松溪与灭绝师太也闻声冲出暖阁,只见朱长龄与武烈带着一群护院匆匆跑来,身上沾满了血迹,武烈的左臂还插着一支羽箭,箭头乌黑,显然喂了毒。

“俞二侠!灭绝师太!”朱长龄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惊惶,“明教妖人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们庄中有《九阳真经》残页,竟纠集了数百人来攻!护院抵挡不住,快,请诸位出手相助!”

“明教?”灭绝师太眼神一寒,倚天剑“呛啷”出鞘,“魔教妖人,竟敢在此撒野!”

“师太快请!”武烈捂着流血的左臂,急道,“庄内宝库已被他们围住,真经残页就在里面!若被抢走,宋大侠与小友就……”

俞莲舟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明教若要夺经,怎会如此大张旗鼓?数百人攻庄,动静太大,分明是怕人不知。他望向浓烟处,隐约看到几个穿着明教服饰的人在庄墙上跳跃,动作却有些僵硬,不似明教高手的身法。

“莲舟,事不宜迟!”张松溪低声道,“无论真假,宝库若有真经线索,绝不能落入魔教之手!”

俞莲舟点了点头,对身后的武当弟子道:“看好师哥与清风,死守暖阁!”随即与灭绝师太、张松溪跟着朱长龄冲向庄内宝库。

宝库位于庄后半山腰,是一座由青石砌成的堡垒,大门是两寸厚的铁门,此刻已被撞得变形,门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朱长龄指着铁门,急道:“残页就在里面的紫檀木匣中!快!”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倚天剑化作一道青虹,斩向铁门门闩。“铛”的一声巨响,精铁门闩应声而断。众人一拥而入,只见宝库内一片狼藉,十几个“明教妖人”正与护院厮杀,地上躺着七八具尸体,有护院,也有“妖人”。

“杀!”灭绝师太剑势展开,峨眉剑法狠辣迅捷,转眼间便有三名“妖人”被斩倒在地。俞莲舟与张松溪也各施武当绝技,掌风剑影中,“妖人”纷纷倒地。

片刻后,最后一个“妖人”被张松溪一掌击中胸口,口吐鲜血,指着朱长龄,嘶声道:“朱长龄……你好狠……竟……竟用我们……”话未说完便气绝身亡。

俞莲舟心中一动,俯身查看那“妖人”的尸体,发现他腰间竟系着一块腰牌,上面刻着“丐帮”二字——哪里是什么明教妖人,分明是丐帮弟子!

“不好!”俞莲舟猛地回头,只见朱长龄与武烈不知何时已退到宝库门口,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武烈手中还多了一个铜哨,正放在唇边。

“呜呜——”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

“哈哈哈!俞二侠,灭绝师太,多谢相助!”朱长龄狂笑道,“这宝库乃是陷阱,你们杀的,都是丐帮与昆仑派的弟子!现在他们的人就在庄外,看到同门惨死,定会以为是武当与峨眉所为!等他们杀进来,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九阳真经》残页,自然归我们所有!”

“你说什么?”灭绝师太脸色铁青,倚天剑遥指朱长龄,“你竟敢利用我们?”

“利用?”武烈狞笑道,“若非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觊觎真经,怎会轻易上当?实话告诉你们,这庄内的八卦阵已全部启动,暖阁里的宋远桥和那小怪物,此刻怕是早已被毒蛇咬死了!你们就乖乖留在这宝库中,等丐帮与昆仑派进来,将你们碎尸万段吧!”

话音刚落,宝库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厚重的铁门竟从外面被锁死了!宝库内顿时一片漆黑,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卑鄙小人!”张松溪怒喝一声,一掌拍向铁门,却只震得铁门嗡嗡作响,纹丝不动。宝库墙壁是实心青石,厚达丈许,除非有炸药,否则绝难破开。

俞莲舟却异常冷静,他走到宝库角落,那里有一个半开的紫檀木匣,里面果然放着几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些文字,正是《九阳真经》的内功心法!只是纸页残缺不全,仅存开篇数百字。

“果然有残页。”俞莲舟拿起纸页,沉声道,“朱长龄设下连环计:第一步,散布消息,引我们来庄;第二步,拖延时间,等丐帮、昆仑派也闻讯赶来;第三步,伪装成明教攻庄,骗我们进入宝库杀‘妖人’,实则是杀丐帮、昆仑弟子,挑起我们与两派的仇恨;第四步,启动八卦阵困住暖阁的人,锁死宝库困死我们,让丐帮、昆仑与我们两败俱伤,他再趁机夺取残页,坐收渔利!好毒的计谋!”

“那现在怎么办?”灭绝师太看着紧闭的铁门,眼中闪过一丝焦躁。她并非怕了丐帮与昆仑派,只是倚天剑虽利,却无法破开丈厚的青石。

“别慌。”俞莲舟将残页收好,目光扫过宝库四周,“朱长龄想让我们与丐帮、昆仑派自相残杀,定会留着我们的命。他会在暗中观察,等外面打得差不多了,再开门‘收拾残局’。我们只需……”他话未说完,宝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阿弥陀佛,朱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这声音!俞莲舟、张松溪、灭绝师太同时一惊——竟是空闻大师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朱长龄惊慌失措的叫喊:“空闻大师?你怎么会在这里?护院!拦住他!”

“铛铛铛!”兵刃碰撞声响起,夹杂着护院的惨叫。片刻后,“咔嚓”一声,铁门的锁被打开,空闻大师手持禅杖,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名少林弟子,个个手持戒刀,神色肃穆。

“大师!”俞莲舟又惊又喜,“您怎么来了?”

空闻大师叹了口气,合十道:“贫僧离山后,总觉心绪不宁,便一路南下,没想到竟真的遇上朱施主设此毒计。

冰谷之中,风雪似乎真的在这一刻凝滞了。

谢逊庞大的身躯僵立在甲板上,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着桅杆顶端那个身影,周身翻腾的黑红煞气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剧烈地波动着,却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那柄沉重的狼牙棒掉落在脚边,发出“哐当”的轻响,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殷素素死死护着怀中的无忌,脊背依然紧绷,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绝望感仿佛还烙印在灵魂深处。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顺着谢逊“目光”的方向望去,当看到那桅杆顶端的枯瘦僧袍身影时,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张翠山呢?

原来,就在谢逊那狂暴一击降临的前一刹那,张翠山刚刚从船舱的破洞中爬出。他为了寻找一些能抵御严寒的衣物和可能的食物,冒险进入了这艘冰封的鬼船深处。船舱内结构扭曲,积冰厚重,更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寒意。当他隐约听到甲板上传来素素的惊呼时,心头大骇,拼命向外攀爬,甫一出洞口,便看到了那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谢逊的狼牙棒当头砸落,素素绝望地护着无忌!

他目眦欲裂,嘶声狂吼:“素素!无忌!”手中的判官笔不顾一切地掷出,同时运起武当轻功,如离弦之箭般扑向妻儿。

然而,他的速度再快,又怎能快过那凝聚了谢逊毕生功力的狂猛一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一股彻骨的冰寒与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那道清越的剑鸣响起,那道凝聚了纯粹“光”的剑罡出现了。

张翠山的身形戛然而止,悬停在甲板上空数尺处,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看到了狼牙棒的颓然坠落,看到了谢逊的僵立,看到了素素和无忌暂时安全,更看到了桅杆顶端那个仿佛亘古便存在的身影。

那道剑鸣,那道剑罡,那轻描淡写间化解一切毁灭力量的从容……张翠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一个几乎不敢想象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师……师父?”他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师父的太极剑法圆转如意,厚重沉稳,虽也臻至化境,却似乎不是这般……这般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带着斩断一切因果、洞穿寰宇的决绝意蕴。而且,师父也并非僧人打扮。

那么,这位前辈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绝域冰谷,救了他们一家三口?

桅杆顶端,那枯瘦的僧人微微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聚焦在任何具体的人身上,而是仿佛笼罩了整个冰谷,又仿佛什么都没在看。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照着风雪,却不起丝毫波澜。

他右手拈着的那根黝黑枯枝,轻轻颤动了一下。

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但谢逊那原本狂暴欲裂的身躯,却猛地一震!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音波,直接穿透了他的耳膜,刺入了他混乱不堪的识海深处!

“吼——!!!”

谢逊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咆哮,但这一次,咆哮中除了毁灭欲,更多的是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他双手抱着头,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啃噬他的脑髓。周身蒸腾的黑红煞气如同沸水般翻滚、沸腾,时而暴涨,时而萎靡,显然是识海中的疯狂与某种外来的力量正在进行着惨烈的交锋!

“成昆!!!我杀了你——!!!”

“我的眼睛!我的家人!!!”

“啊啊啊啊——痛啊——!!!”

断断续续、充满了血泪与疯狂的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时而用头猛撞甲板,坚硬的冰层被撞得碎屑纷飞,发出沉闷的响声;时而又像受伤的野兽般在原地打转,双手胡乱挥舞,指甲深深抠进冰层,留下道道血痕。

那景象,惨不忍睹。

殷素素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无忌,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她恨谢逊的残暴,恨他将他们夫妇逼入绝境,但此刻看到他如此痛苦挣扎,心中竟也生不起多少快意,反而是一片沉甸甸的压抑。

张翠山落在甲板上,第一时间冲到殷素素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冷和颤抖,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后怕。他抬头望向桅杆上的神秘僧人,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无论如何,这位前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神秘僧人静静地看着下方痛苦挣扎的谢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是怜悯?是叹息?还是别的什么?

他缓缓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那声音苍老、平和,仿佛历经了千百年的风霜,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淡然:

“痴儿,嗔念如魔,执念如狱。三十载恩怨,早已化为业火,焚尽了你的灵台,也焚毁了你自己。何时方能醒悟?”

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落入谢逊耳中,让他那狂暴的挣扎竟奇迹般地缓和了几分。他停止了撞头和嘶吼,只是双手抱头,身体仍在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喘息声。

“业火……业火……”他喃喃自语,空洞的眼窝中似乎有血泪渗出,“我……我该怎么办……”声音中充满了茫然和绝望,再无之前的疯狂凶戾。

神秘僧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无尽的沧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是你心魔已深,执念成狂,非大毅力、大智慧者,难以自渡。”

他顿了顿,枯枝再次微微抬起,指向谢逊。

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柔和白光,从枯枝顶端射出,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没入谢逊的眉心。

谢逊浑身一僵,随即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甲板上。他不再挣扎,不再嘶吼,只是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头颅低垂,周身的黑红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最终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他似乎陷入了昏迷,又或者是某种深层次的沉寂。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冰谷中,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这位神秘前辈,仅仅几句话,几道无形的力量,便将那如同疯魔般的谢逊彻底制服,甚至可能……化解了他的部分戾气?这份功力,简直深不可测!

“晚辈张翠山,内子殷素素,携幼子张无忌,叩谢前辈救命之恩!”张翠山定了定神,拉着殷素素,对着桅杆上的神秘僧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殷素素也抱着无忌,跟着行礼,动作无比虔诚。

神秘僧人没有看他们,目光依旧落在昏迷的谢逊身上,淡淡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张翠山恳切道:“前辈于我夫妇及幼子有再造之恩,晚辈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敢问前辈高姓大名?仙乡何处?日后若有机会,晚辈定当……”

“呵呵……”神秘僧人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老朽不过一介闲云野鹤,无名无姓,四海为家。今日相遇,亦是缘法。恩恩怨怨,纠缠不休,报与不报,又有何意义?”

他顿了顿,枯枝转向张翠山夫妇,声音依旧平淡:“此地乃绝地,不宜久留。你们带着孩子,速速离去吧。”

张翠山一愣,道:“前辈,那……那谢逊他……”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谢逊,有些犹豫。谢逊虽然暂时昏迷,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发疯?将这样一个凶徒留在这里,似乎不妥。但要杀了他……张翠山自问也做不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更何况谢逊还是金毛狮王,明教四大法王之一,与他师父张三丰也颇有渊源(虽然是敌对渊源)。

神秘僧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他心魔已被老朽暂时压制,但病根未除,日后会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你们不必管他,他自有他的劫数。”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殷素素怀中的张无忌身上停留了一瞬,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却让张翠山夫妇心中同时一凛。

“这孩子……”神秘僧人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些许,“命途多舛,却也福泽深厚,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只是……”

他微微沉吟,似乎在斟酌词句:“……过刚易折,过柔难立。日后若有机缘,可寻《九阳真经》一观,或可化解他体内隐忧,助他渡过难关。”

“《九阳真经》?!”

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失声惊呼!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他们脑海中炸响!

《九阳真经》!那可是武林中传说了近百年的无上宝典!据说此经包含了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练成之后,天下武学皆可触类旁通,更能百毒不侵,金刚不坏!当年全真教祖师王重阳便是以此经为基础,开创了全真盛世。后来真经失传,江湖上为了追寻它的下落,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

这位神秘前辈,竟然随口便提及了《九阳真经》?还说可以化解无忌体内的隐忧?

张翠山心中剧震,他想起了无忌出生时,冰火岛上那诡异的环境,想起了谢逊的狮子吼,虽然当时似乎并未伤及无忌,但这位前辈既然如此说,定然有他的道理。只是……《九阳真经》早已不知所踪,茫茫人海,何处去寻?

神秘僧人似乎知道他们的疑惑,却没有再多解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缘法自有天定,强求不得。去吧,离开这里,往南走,或许能遇到人烟。”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轻轻一晃。

不是瞬移,也不是高速移动,而是……就像一幅画渐渐淡去,或者说,像融入了周围的风雪之中。他的身形在桅杆顶端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透明,连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僧袍,手中那根黝黑枯枝,都在缓缓地消散。

“前辈!”张翠山急忙喊道,想要再问些什么。

但神秘僧人已经彻底消失了。

桅杆顶端,空空如也,只剩下呼啸的风雪,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般的身影,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只有那柄掉落在甲板上的狼牙棒,以及棒头上那道平滑如镜的剑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还有昏迷不醒的谢逊,也证明着那位神秘前辈的存在。

“他……他走了?”殷素素喃喃道,眼中充满了敬畏与不舍。那位前辈,就像传说中的仙人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张翠山望着桅杆顶端,久久不语,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思索。无名无姓,闲云野鹤,随手化解谢逊狂攻,轻易压制其心魔,还知晓《九阳真经》的下落……这位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是隐世的绝世高人?

“翠山,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殷素素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经历了刚才的生死一线和神秘前辈的出现,她的心神还未完全平复。

张翠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握紧了殷素素的手,沉声道:“前辈让我们往南走,离开这里。此地不宜久留,谢逊虽然昏迷,但不知何时会醒,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谢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杀了他?不行,张翠山做不到。带着他?更不可能,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发疯。而且,他们带着一个婴儿,根本不可能看管住这样一个凶徒。

“唉……”张翠山叹了口气,“罢了,前辈说他自有劫数,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他不再理会谢逊,小心翼翼地扶着殷素素,道:“素素,你抱着无忌,小心脚下的冰滑。我们先离开这艘船,然后辨明方向,往南走。”

“嗯。”殷素素点了点头,紧紧抱着怀中的无忌,跟着张翠山,一步一滑地走下了冰封的巨船。

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顶着狂风暴雪,艰难地辨认着方向,朝着南方跋涉而去。身后,是渐渐被风雪掩盖的巨大冰船,以及冰船甲板上那道昏迷的、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庞大身影。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冰谷深处,又有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艘冰封巨船的附近,目光闪烁地打量着四周,最终落在了昏迷的谢逊身上……

……

(场景转换)

江南,临安府郊外,朱武连环庄。

这朱武连环庄,是由朱、武两姓两个家族合建而成。朱姓庄主朱长龄,乃是“惊天一笔”朱九真的父亲,据说一手家传的“一阳指”功夫颇有火候;武姓庄主武烈,则是“武三通”的后人,家传的“降龙十八掌”残篇和“一阳指”也有几分门道。两家联姻,互为犄角,在江南一带也算是颇有势力的武林世家。

这一日,庄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却是庄主朱长龄在为其爱女朱九真举办生辰宴。

朱九真年方十八,生得貌美如花,又习得一身武艺,在江南年轻一辈中颇有艳名,人称“雪岭仙子”(虽然临安府并没有雪岭,但这并不妨碍人们送她这个雅号)。是以她的生辰宴,引得江南各路武林人士纷纷前来道贺,朱武庄内一时热闹非凡。

然而,在这热闹非凡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一股暗流涌动。

庄内一间僻静的书房里。

朱长龄和武烈相对而坐,面色都有些凝重,与庄外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大哥,你确定消息属实?金毛狮王谢逊,真的出现在了极北冰原,而且……似乎还失去了踪迹?”武烈端着茶杯,眉头紧锁,低声问道。他身材中等,面容刚毅,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朱长龄,一个身材微胖,面容方正,看起来颇有些威严的中年男子,闻言,脸色更加凝重:“消息是从西域传来的,据说是几个侥幸从冰火岛逃出来的海盗所言。他们说,金毛狮王谢逊在冰火岛上修炼‘七伤拳’走火入魔,后来不知为何,带着一艘大船,闯入了极北冰原,最后消失在了一片巨大的冰谷之中。”

“冰火岛?极北冰原?”武烈喃喃道,“那地方可是绝地啊!谢逊怎么会跑到那里去?还有,那几个海盗的话,可信吗?”

朱长龄沉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谢逊身负屠龙刀,那可是武林至尊,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宝贝!多少人为了它,不惜性命!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就不能放过!”

提到“屠龙刀”,武烈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但随即又被忧虑取代:“可是大哥,谢逊那厮武功盖世,又心狠手辣,更兼‘狮子吼’和‘七伤拳’两大绝技,我们……就算找到了他,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朱长龄冷笑一声:“谢逊虽然厉害,但他已经瞎了双眼,又走火入魔,实力定然大打折扣!更何况,他现在极有可能被困在极北冰原,九死一生!就算他还活着,也必定是狼狈不堪!”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而且,想打屠龙刀主意的,可不止我们朱武两家。据我所知,昆仑派、崆峒派、甚至连远在西域的明教,都已经收到了风声,派人过去了。我们只要跟在后面,静观其变,说不定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武烈闻言,眼中一亮:“大哥高见!让那些人与谢逊拼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出手,确实是妙计!”

朱长龄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得意地笑了笑:“不止如此。我还收到消息,武当派的张翠山,当年据说和谢逊一同失踪,很可能也在冰火岛上!如果能找到张翠山,逼问出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那更是事半功倍!”

“张翠山?”武烈眼神一凝,“武当七侠之一,张三丰的得意弟子?此人武功不弱,而且武当派势大,若是动了他,恐怕会引来张三丰那老怪物的报复吧?”

朱长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张三丰虽然厉害,但他毕竟年事已高,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弟子,不远万里来江南与我们为难?更何况,只要我们做得干净利落,谁知道是我们干的?等我们拿到了屠龙刀,练成了上面的绝世武功,到时候别说是张三丰,就算是整个武林,又有谁能奈何得了我们朱武两家?”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野心和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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