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空气,凝固在肺叶里。
眼前是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门。门上,那个用暗红色液体涂鸦的、扭曲的【0】,像一只狰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零号?
老疯子颤抖的手指,含糊的呓语——“病栋”……“回家”……“告诉她错了”……
林深最后嘶吼的警告——“别信!别靠近!逃!”
所有的信息碎片,如同爆炸后的弹片,在我嗡嗡作响的脑海里疯狂冲撞,切割着每一根理智的神经。
信谁?逃去哪?
身后,隧道遥远的黑暗中,那令人心悸的嘶啦声似乎彻底消失了。“摇篮”真的退走了?因为这道门?还是因为那个行为诡异的老疯子?
我僵立在门前,手中的金属棒依旧冰冷,末端的幽蓝指示灯微弱却固执地亮着,像黑暗中唯一的心跳。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环境中清晰无比的电子音,从我紧握的金属棒里传出。
指示灯旁边,一个我之前从未注意到的微型屏幕突然亮起。
上面没有复杂的代码,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猩红的、如同最后通牒般的倒计时:
【00:04:59】
【00:04:58】
五分钟?
这是什么倒计时?干扰器的能量耗尽?还是……林深设定的某种最后期限?
紧接着,屏幕下方滚过一行细小的文字:
【安全协议最终阶段:坐标锁定。信号广播启动。】
坐标锁定?!信号广播?!
林深他……他不仅给了我干扰器,他还在这东西里埋了追踪器和信号发射器?!他在最后关头,把我的位置广播出去了?!
广播给谁?高天骐?!还是……其他什么人?!
巨大的被背叛感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他让我逃,却又亲手把我推回猎人的视野?!
【00:04:30】
时间在疯狂流逝!
怎么办?!
前方的【0】号门,透着未知的、极致的危险。林深用最严厉的语气警告我远离。
后退?隧道那头,“摇篮”可能并未远去,高天骐的追兵也可能随时出现。而现在,一个该死的信号正在不断广播我的精确位置!
我被困死在了这里!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就在倒计时跳过【00:04:00】的瞬间——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了几个世纪的金属摩擦声,突兀地自身后响起!
不是来自隧道深处!
是来自旁边那堆即将熄灭的篝火旁!
我猛地转头。
那个一直蜷缩着发抖、呓语的老疯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佝偻的身形在昏暗的火光下拉出扭曲摇晃的影子。
他不再看火堆,也不再看我。
他那双浑浊的、几乎全是眼白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我面前那扇巨大的、标着【0】的金属门。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度激动的、近乎癫痫般的颤抖。干枯的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快要窒息的抽气声。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一根颤抖的手指。
指向了那扇门。
他的嘴唇疯狂地蠕动着,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一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执念和……哀求?
“开……门……”
“……进……去……”
“……必……须……进……去……”
“……时……间……不……多……了……”
他的眼神,不再是浑浊和疯狂,而是在那极致的恐惧和激动中,迸发出一种骇人的、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和迫切!
开门?
进去?
这个被林深严令禁止靠近的地方?这个让老疯子恐惧到崩溃、却又在此时疯狂要求我进入的地方?
【00:03:17】
倒计时像催命的鼓点!
信号在持续广播!
我没有时间了!
信林深?后退,大概率被高天骐或者“摇篮”捕获,成为“补完材料”?
信这个来历不明、行为诡异、刚刚似乎惊退了“摇篮”的老疯子?闯入一个标着“0”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禁区?
我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扇门上。锈蚀的锁具……老疯子迫切的眼神……林深过激的警告……
还有……门后。
门后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让林深如此恐惧?又为什么会让这个老疯子在这种时候,用尽最后力气要求我进入?
赌一把!
我猛地扑到门前,抓住那把锈蚀沉重的老式铁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拽!
锈蚀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并没有断开。
“呃啊——!”我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再次发力,指甲翻裂,鲜血渗出,染红了冰冷的锈铁。
嘎嘣!
一声脆响!锁鼻竟然被硬生生从腐朽的门栓上扯了下来!
哐当!
沉重的铁锁掉落在淤泥里。
我喘着粗气,用尽最后力气,推向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门,比想象中更加沉重。伴随着刺耳欲聋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摩擦声,它缓缓地、艰难地,向内滑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混合着福尔马林、消毒水、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蛋白质腐败的甜腥恶臭,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
我被熏得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门缝后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极致的黑暗。那黑暗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连我手中金属棒的幽蓝微光,都只能照亮门前不到半米的、光滑得异常的地面。
那是什么材质?不像混凝土,不像金属,是一种……苍白的、略带弹性的、类似生物角质层的触感?
【00:02:01】
倒计时还在跳动!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那个老疯子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指向门口的姿势,一动不动。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明灭,那双眼睛里的迫切和清醒正在急速褪去,重新被浑浊和空洞吞噬。他的嘴角,缓缓滑下一道暗色的、粘稠的涎水。
他像个电量耗尽的玩具,彻底僵住了。
没有退路了。
我一咬牙,侧身挤进了那条门缝。
就在我整个人没入门内黑暗的瞬间——
砰!!!
身后的金属巨门,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其锈蚀外表的、迅猛无比的速度和力量,猛地自动闭合!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炸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被完全吞没了。
彻底的、绝对的黑暗。死寂。
只有我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和手中金属棒指示灯那微弱的、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幽蓝光芒。
【00:01:47】
倒计时是这里唯一的时间概念。
我颤抖着,试图用金属棒照亮四周。
光线太微弱了,只能勉强看到,我似乎站在一条异常光滑、苍白、微微隆起的“通道”里。墙壁和穹顶似乎是同一种材质,摸上去冰冷中透着一丝诡异的弹性,甚至能感觉到极其细微的、仿佛血管搏动般的震动从深处传来。
这里……根本不像任何人工建筑。
更像是在……某种巨大生物的……体内?
这个念头让我毛骨悚然。
我强迫自己向前迈步。脚下那种略带弹性的触感让人极度不适。
走了几步,前方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点别的微弱光芒。
不是幽蓝,是一种……柔和的、冰冷的白光。
我朝着那点光摸索过去。
光芒的来源,是嵌在“墙壁”上的一个……观察窗?
像实验室里那种观察培养皿的窗口,但放大了无数倍。
窗口后面,不再是黑暗。
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间。里面充满了苍白色的、微微晃动的液体。
而就在那液体中……
悬浮着。
密密麻麻的、数以百计的……
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全身赤裸,皮肤是死寂的苍白,双眼紧闭,表情是一种永恒的、冻结的安宁。无数的管线从空间的顶部垂下,连接着他们的头颅、脊椎、胸膛……
他们像沉睡的果实,被浸泡在巨大的、苍白的子宫里。
而在所有“果实”的正中央,被所有管线最终汇聚指向的地方——
是一个更加巨大的、水晶般的舱体。
舱体内,浸泡着一个身影。
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年轻,完美,没有任何瑕疵,每一寸肌肤都透着非人的精致和无生命的光泽。
那是……
我的脸。
或者说,是一具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正在沉睡的……躯壳。
“摇篮”……
真正的“摇篮”……
不止一个?!
巨大的惊恐和荒谬感瞬间击碎了我最后的心理防线!我腿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富有弹性的“地面”上。
手中的金属棒脱手滚落,幽蓝的光线在黑暗中无序地晃动。
【00:00:59】
倒计时跳到最后一分钟。
那滚动的金属棒,光线无意间扫过了观察窗旁边的一片“墙壁”。
那里,并非完全光滑。
刻着字。
用某种尖锐的东西,深深地、绝望地刻上去的。字迹扭曲,却依稀可辨。
最上方,是两个巨大的、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字:
【病栋】
下面,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不同笔迹的短句,像无数绝望灵魂最后的呐喊:
“错了全错了”
“她在骗我们”
“摇篮是坟墓”
“基因序列逆流”
“逃出去必须逃出去”
“零号才是……”
最后一行字,戛然而止,被一道深深的、干涸的暗红色划痕粗暴地抹去。
但最后那几个没写完的字,像最后的诅咒,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钥匙…………”
零号才是……钥匙?
我不是“钥匙”吗?林深说我是“钥匙”……
难道……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缠紧了我的心脏。
我猛地抬头,看向观察窗里,那个和我一模一样、浸泡在苍白色液体中的“摇篮”。
又猛地看向周围这蠕动着的、活物般的墙壁。
老疯子哀求我进来时那迫切的眼神……
林深过于激烈的、让我“别信!别靠近!逃!”的警告……
高天骐对“遗孤”项目的执着……
墨老太太那艘刻满了预言、却最终把我名字列入其中的飞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以一种最恐怖、最黑暗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我或许……
根本不是什么“补完材料”……
我……
就是那个被激活的、“摇篮”真正要寻找的……
【00:00:03】
【00:00:02】
【00:00:01】
【00:00:00】
倒计时归零。
金属棒末端的幽蓝指示灯,熄灭了。
与此同时——
观察窗后,那巨大空间内,苍白色的液体猛地沸腾起来!
所有悬浮着的、沉睡的“摇篮”,在同一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
数百双……
和我一模一样的……
空洞、冰冷、没有任何生命光彩的眼睛……
齐刷刷地,
穿越了观察窗的阻隔,
精准地,
锁定在了,
瘫倒在黑暗中的,
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