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无边无际的冷。
不是北风刮过皮肤的冷,也不是掉进冰窟窿的冷。是那种从骨头缝里、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带着空洞回响的冷。
像有人用冰做的勺子,一点点掏空了她的内脏,只剩下一个呼呼灌着穿堂风的壳子。
林晚感觉自己在下沉。
不断下沉。
沉进一片没有光、没有声音、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粘稠黑暗里。
祭坛那幽蓝的光芒,墟瞳长老和顾夜宸能量对撞的轰鸣,苏棠凄厉的哀鸣,顾云歌冰冷的注视……
所有这些,都像隔着厚厚的、不断结冰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
唯一清晰的,是那股被硬生生从灵魂深处撕扯、剥离的剧痛。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可以比拟的,更像是有无数根无形的、带着倒钩的线,深深扎进她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勾住了她存在的根基,然后,一点一点,残忍地往外拽。
“畏”……要离开了。
她能“看到”那团盘踞在她体内、与她纠缠共生、既是诅咒也是力量的冰冷核心,正被那幽蓝的光芒包裹着,一点点地从她灵魂的锚点上松脱。
那些连接着她生命与意识的、纤细而坚韧的“根须”,正在一根根崩断,发出只有她才能“听”到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空虚感如同涨潮的海水,迅速淹没上来。伴随而来的是一种极致的虚弱,仿佛生命力也随着“畏”的剥离而被一起抽走。意识像风中残烛,火光越来越微弱,摇曳着,随时会彻底熄灭。
就这样……结束了吗?
像母亲一样,为了封印这东西付出一切?可母亲是主动的,是牺牲。而她,是被动的,是……被掠夺。像个被用完即弃的容器,连里面盛装的是毒药还是宝藏都无权决定。
不甘心。
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林素心的女儿?就因为她被选中成了这个该死的“苗床”?
黑暗更浓了。意识的核心,那最后一点维系着“林晚”这个存在的微光,也开始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入这片永恒的虚无。
就在这彻底沉沦、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临界点——
仿佛一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她冰封的意识湖面上,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不是外来的力量。是来自她身体内部,来自那奔流不息的血液深处,某个被层层加密、隐藏在生命最底层的角落,被这极致的绝境和濒死的意志,触动了开关。
一段不属于她的、却又与她血脉相连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被打捞出水,猛地撞进了她即将熄灭的意识中!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纯粹的感受和意念的洪流。
是母亲林素心!
不是石碑记忆中那个燃烧灵魂、决绝封印的战士,而是一个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意志。带着无尽的疲惫,刻骨的温柔,以及一种……超越了牺牲本身的、近乎冷酷的远见。
“我的孩子……”
一个温柔的、带着无尽眷恋与歉意的意念,直接在她意识核心响起,像寒冬里呵出的一口暖气。
“若你感知到此念,便是已至绝境,身临剥离之痛……”
意念流淌着,带着一种看透宿命的沧桑。
“我知‘畏’之可怖,亦知世间视其为纯粹之恶。然,万物存在,皆有其理。恐惧,亦是生命本能之警钟,文明存续之暗面。”
林晚濒死的意识微微一动。这和她之前理解的……不一样。母亲不是要她单纯地封印或对抗“畏”?
“我以魂为锁,以血为笼,将其核心封于你身,非是令你永世背负此重,亦非仅为阻其肆虐……”
关键的意念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清晰!
“我将自身一缕不灭魂念,缠绕于‘畏’之核心,设下此障……唯有当你,我的血脉,于真正的绝境之中,不再被其支配而恐惧,亦非因仇恨而抗拒,而是凭借自身意志,展现出对它的‘理解’与‘掌控’之契机时……此封印,方会转化为……‘桥梁’!”
不是简单的剥离!也不是永久的封印!
母亲留下的,是一道双向的保险!一个考验!
只有当她的后裔,在生死关头,不是被“畏”吞噬,也不是一味地排斥恐惧,而是真正地试图去“理解”这份力量的本质,并萌生出“掌控”它的不屈意志时,隐藏在她血脉深处、与“畏”核心缠绕的母亲魂念,才会被激活,将原本的“封印”状态,转化为“融合”的契机!
这才是林素心真正的布局!她牺牲自己,不是为了创造一个永恒的囚笼,而是为了给后代留下一个……
在绝境中,将最致命的毒药,淬炼成自身力量的机会!一个真正驾驭“恐惧”,而非被恐惧驾驭的可能性!
“莫要屈服……我的孩子……”
母亲的意念开始变得微弱,如同即将散去的星光,但那最后的鼓励与决绝,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林晚的意识深处。
“握住它……而非……被它吞噬……”
意念消散了。
但那瞬间的明悟,那来自血脉源头的回响,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然微小,却激起了涟漪。
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那最后一点即将被冰冷和虚无吞噬的微光,猛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恐惧催生的垂死挣扎,不是仇恨点燃的疯狂反扑。
那是一点……源自理解与不甘的、无比纯粹的、不屈的火星!
理解“畏”作为世界暗面的必然。
不甘心就此成为他人计划的牺牲品。
渴望……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火星如此微弱,在无边的黑暗和剥离的剧痛中,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但它,确确实实地,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