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里”的夜晚,比白天更怪。
顾夜宸把车停在几条街外,徒步绕了回来,找了个正对小区花园的废弃门面房蹲着。窗户玻璃脏得看不清,正好做掩护。
他没开任何灯,整个人几乎融在阴影里,只有偶尔调整姿势时,作战服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时间一点点爬到凌晨两点五十。
小区里那些暖黄色的灯光,还固执地亮着,像一只只疲惫却不肯闭上的眼睛。四周静得可怕,连夏虫都噤了声。
当时针指向三点整的那一刻——
咔哒。
不是一声,是几十上百声细微的门锁转动声,从不同的楼栋、不同的楼层,几乎同时响起!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顾夜宸屏住呼吸,透过脏玻璃死死盯着对面那栋楼。
一扇扇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走出来的是那些白天痴痴呆呆的居民。有王奶奶那样的老人,也有中年人,甚至有几个看起来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穿着睡衣或家居服,动作缓慢,带着一种梦游般的僵硬感。
他们走到自家门口,站定。
然后,对着空无一物、只有声控灯因为脚步声而亮起的冰冷楼道,齐齐地、用一种带着诡异欢欣却又空洞无比的语调,开口说道:
“你回来了。”
声音不大,但汇聚在一起,在寂静的小区里低低回荡,钻进顾夜宸的耳朵。
“欢迎回家……”
“回来就好……”
“快进来吃饭……”
不同的话语,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他们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眼神却依旧空洞,仿佛在迎接一个看不见的客人。
整个“幸福里”小区,在凌晨三点,上演着一场盛大而无声的欢迎仪式。欢迎那些早已不存在,或者根本无法归来的“家人”。
顾夜宸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点发凉。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执念了,这是一种被精确操控的集体行为艺术,诡异得令人反胃。
就在他全神贯注观察居民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小区中央那棵据说有上百年的老槐树下。
是社区主任,刘。
只见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他显然没发现远处门面房里的顾夜宸),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炉和三支颜色深褐、比普通线香粗壮不少的香。
他点燃香,插进香炉,对着老槐树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
那香燃烧产生的烟雾,不是寻常的青色,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粉红色,缭绕着上升,却没有随风散开,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丝丝缕缕地融入笼罩小区的暖黄光晕之中。
顾夜宸甚至能隐约闻到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异样香气。
不能再等了。
顾夜宸如同猎豹般无声地潜出房门,利用楼栋阴影快速接近。在刘主任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将他按倒在地,捂住了他的嘴。
“呜!呜!”刘主任惊恐地挣扎,看清是顾夜宸后,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说!你在干什么?”顾夜宸压低声音,语气冰冷如铁。
刘主任浑身发抖,眼泪鼻涕一下子涌了出来,崩溃地压低声音哭诉:“我……我没想害人!我只是……只是想让我女儿回来……‘家缚灵’大人……它能实现我们的愿望,让死去的亲人‘回来’……只要……只要每天供奉,维持这个‘家’的领域……”
家缚灵?实现愿望?
顾夜宸心念电转,目光落在那棵老槐树和仍在燃烧的特制香上。这香是强化领域的关键?那这棵槐树……
他猛地想起白天在王奶奶家那个玩具箱上感受到的微弱暖意,以及刘主任手腕上那串仿制顾家符文的手链。
核心可能就在这里!
他制住刘主任,从腰间抽出便携的多功能战术锹,开始绕着老槐树根部小心挖掘。泥土带着夜晚的湿气和凉意。
挖了不到半米深,锹头碰到了一个硬物。
不是石头。
他小心地拨开泥土,借着小区那诡异的光线看去——
那是一个已经半腐烂的襁褓,布料脆弱得一碰就要碎掉。而在襁褓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顾夜宸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玉佩的款式,与他贴身携带的那枚家传铜钱上的徽记,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枚是完整的玉佩形态,玉质温润,即使在污浊的泥土中,也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宁静而温暖的气息。比他身上那枚铜钱蕴含的同类力量,要明显和纯净得多!
这绝对是顾家祖传之物!怎么会埋在这里?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凉玉佩的瞬间——
嗡!
以老槐树为中心,整个“幸福里”小区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物理层面的地震,而是那种笼罩一切的、温暖的“家庭团聚”幻象,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疯狂地闪烁、扭曲起来!
暖黄色的灯光变得明灭不定,那些站在门口、面带微笑迎接“家人”的居民们,动作卡顿,脸上的笑容僵硬、碎裂。
紧接着——
“放我出去!!!”
一个尖锐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女人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我要回家……妈……我想回家……”
一个孩子的哭泣声。
“这不是我家!开门!开门啊!”
无数个声音,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带着哭腔、带着愤怒、带着无尽的迷茫,从四面八方涌来,重叠在一起,形成一股凄厉无比的声浪,瞬间冲垮了之前那片死寂的“温馨”!
顾夜宸手握那枚微微发烫的祖传玉佩,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实现愿望的“家缚灵大人”!
这个所谓的“家”,这个温暖的牢笼,是由无数个被困在此地、无法安息、渴望归家的游魂的执念,被某种力量(很可能就是这枚被埋藏的顾家玉佩,以及刘主任之流的供奉)强行糅合、扭曲而成的一个巨大的、痛苦的复合体!
它以“盼归”为食,却制造着永恒的“不归”。
它就是一个……由无数绝望拼凑而成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