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里的空气，似乎比楼下那个空洞的房间还要滞重。
顾夜宸盯着屏幕上“亲属关系：空白”那行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倒计时。
林晚靠墙站着，阴影在她周身不自然地流动，仿佛她体内那两股力量也因这诡异的发现而感到不安。
那张被抹去面孔的照片，还有快递员过分热情的笑容，在她脑子里交替闪现。
“无子女……”林晚低声重复，喉咙有些发干，“那照片上的人是谁？鬼吗？”
“归墟教弄出来的东西，比鬼麻烦。”顾夜宸头也没抬，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鬼大多还讲个怨念执念，这些东西……”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像程序，像病毒。”
苏棠蜷在角落的旧沙发里，抱着膝盖，小小的灵体似乎都缩水了一圈。她没说话，但脸上清晰写着“害怕”两个字。
她的【至善感知】在这里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反馈回来的信息混乱而模糊，像蒙上了一层油腻的灰。
就在这片压抑的死寂里，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滋滋”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声音来自被顾夜宸放在工作台一角的那个加密通讯器。那玩意长得像个老式的mp3，通体黑色，没有任何指示灯。此刻，它正以一种特定的频率震动着，发出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气的电流杂音。
顾夜宸动作极快，几乎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秒就抄起了它，手指在几个隐蔽的触点上一按，接通。
没有影像，只有声音。严重失真的、带着强烈电流干扰的声音，但还是能听出是陈伯那特有的，带着书卷气，此刻却混杂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急的语调。
“听着……时间不多……”
顾夜宸立刻按下了录音键，林晚也屏住了呼吸，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连苏棠都抬起了头，紧张地望向那部小小的通讯器。
“……信号……不稳定……长话短说……”陈伯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在穿越一片强烈的干扰区，“你们遇到的……‘空心瘟疫’……比我们最初观测到的……蔓延速度……快得多……”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它们不是简单的复制……不是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替身出来……”陈伯的语速在干扰中努力加快，“是‘覆盖’……像病毒覆盖文件……以目标的社交关系网络为温床……吸取周围人的‘认知’而成长……”
“认知？”林晚无声地翕动嘴唇，这个词让她脊背发凉。
通讯器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失真也愈发严重：“……亲戚、朋友、同事……所有认识目标的人，他们对目标的印象、记忆、期待……都会变成养料……滋养那个替代品……让它变得越来越……‘像’……直到最终……取而代之，天衣无缝……”
顾夜宸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小心……特别注意……身边任何……突然‘变得完美’的人……”陈伯的声音到这里，猛地被一阵尖锐的噪音淹没，像是金属在玻璃上刮擦，“……完美……符合所有……期待……那可能就是……标志……”
“滋滋——啪！”
通讯彻底中断。那部黑色的通讯器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众人的幻觉。
安全屋里，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以认知为温床……覆盖……变得完美……”林晚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无数冰冷的细针，从尾椎骨一路扎到头皮。
她猛地想起那个企业家张明远。在丑闻爆发前，他似乎有过一段短暂的、被商业杂志称为“幡然醒悟，回归家庭”的时期。
报道里写，他忽然变得极其顾家，每天准时下班陪妻子孩子，对下属也和颜悦色，甚至开始大手笔做慈善。当时还有人感慨，说人是会变的。
现在想来，那是不是就是“覆盖”过程中的“完美化”？他变得比以前更符合社会对一个成功企业家、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所有期待！
而这个过程，正是身边人（包括那些写报道的记者，包括之前偶尔看到新闻的自己）的“认知”——
觉得他变好了，浪子回头了——
在无形中滋养了那个正在替代他的东西？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替换，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寄生！一种建立在社会关系网上的恐怖瘟疫！
“操。”顾夜宸极少见地爆了句粗口，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这就解释得通了。”
他转向林晚，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为什么官方记录是‘无子女’。不是记录出错，而是在归墟教的‘覆盖’逻辑里，一个独居老人，‘不应该’有子女。所有认识赵德贵的人，可能都‘认知’他是个孤寡老人。所以那个替代品在成长过程中，就在朝这个方向‘完美化’。那张照片……可能是覆盖过程中出现的bUG，是残留的、未被彻底抹除的‘错误信息’，所以被倒扣起来，或者……那面孔的模糊，本身就是覆盖尚未完成的表现。”
林晚感觉喉咙发紧：“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照片，可能是……‘覆盖’前的真实记录？那个儿子，是真实存在过的？”
“有可能。但现在，在‘认知’层面，他不存在了。”顾夜宸的声音低沉下去，“或者说，正在被系统性地抹除。”
苏棠小声地、带着哭腔开口：“那……那个老爷爷……他是不是……已经被‘吃’掉了？”
没人回答她。
空气里仿佛能嗅到一种无形的、正在蔓延的腐烂气味，不是物质的腐烂，而是存在本身被消解时发出的无声哀嚎。
“完美……”林晚又念叨了一遍这个词，一股寒意攥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夜宸，看向苏棠。
他们还是他们吗？顾夜宸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变得比以前更理解她、更支持她，完美契合她内心对“可靠同伴”的一切想象？苏棠会不会变得更加天真、更纯粹、更像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妹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
她甚至开始回想自己。从监狱出来，获得力量，一路走到现在，她的改变是不是太大了些？这力量，这成长，是真实的，还是某种……为了符合某个“剧本”而被催生出来的“完美”？
“别钻牛角尖。”顾夜宸的声音打断了她几乎要失控的思绪，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眼神依旧冷静，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怀疑是它们最厉害的武器。相信自己，相信我，相信苏棠。”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至少目前，我还没突然变成你肚子里的蛔虫，对你百依百顺。”
这句生硬的、甚至有点冒犯的话，奇异地让林晚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点点。对，这才是顾夜宸。如果他突然变得善解人意、温柔体贴，那才真叫可怕。
苏棠也用力点头，声音虽然还带着怯意，但很坚定：“晚晚姐，我还是我。我能感觉到……我自己。”
信任在此刻，成了对抗这片无形瘟疫的唯一屏障。
“我们需要找到‘母体’。”顾夜宸回到正题，手指在桌面上划拉着，仿佛在勾勒某种结构图，
“或者说是‘意识集合体’。陈伯的信息暗示，这种大规模的、精细的认知覆盖，需要庞大而统一的意识和能量支持，不可能分散存在。它必须有一个核心，一个……发射源，或者处理中心。”
他看向林晚，目光落在她周身那些不安分的阴影上：“找到它，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你的【镜面行走】和灵视，可能是我们找到它的关键。镜面能反射真实，也许也能照出那些‘完美’伪装下的空洞。灵视或许能捕捉到那些异常的意识流动。”
林晚点点头。感受着体内那两股依旧别扭、却在巨大压力下被迫缓慢磨合的力量——
一方是冰冷的、代表万物终结的“畏”，一方是温热的、源自顾夜宸家族玉佩的“希望”残响。
它们像两只被迫关在一个笼子里的猛兽，互相忌惮，又不得不共同面对外界的威胁。
一场直面“无心”本质的战斗，似乎无法避免了。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门铃响，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安全屋内的凝重气氛。
三个人瞬间僵住，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这个地方，除了陈伯，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
顾夜宸无声地移动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林晚屏住呼吸，阴影力量悄然弥漫开来，随时准备发动【镜面行走】或者攻击。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某知名外卖平台制服的小哥，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大大Logo的塑料袋，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化的热情笑容。
“您好！外卖！”小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洪亮而充满活力。
顾夜宸回头，用口型对林晚说：“不认识。没点过。”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突然想起陈伯那句断断续续的警告——“小心……身边任何……‘变得完美’的人……”
还有，【时光刻印】在楼下老人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片段——穿着制服、笑容过分热情的……快递员。
眼前这个外卖员，他的笑容，是否也完美得……有些标准过头了？
顾夜宸深吸一口气，手按上了腰后的武器，另一只手缓缓伸向门把手。
门外，那个热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符合所有人对“优秀外卖员”期待的催促：
“您好？是尾号xxx的顾客吗？您点的……‘全家福’套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