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崩解。
婚礼的花拱门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碎,花瓣尚未落地便化为齑粉。
白色的观礼椅扭曲、断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那些面无表情的“宾客”身体变得透明,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残雪,迅速消融,只留下空洞的轮廓,随即连轮廓也碎裂开来。脚下精心修剪的草坪翻卷、焦黑,露出底下蠕动着的、粉红色的能量基质。
天空不再是温暖的暖黄,而是布满了不断蔓延的、蛛网般的裂痕,后面是深不见底的虚无。
甜腻的花香与“畏”的冰冷暴戾气息激烈对冲,形成令人作呕的怪风,卷起破碎的景象碎片,如同末日风暴。
无数由情蛊最后怨念凝聚的粉色能量长矛,已激射至面前!带着彻底毁灭的决绝。
“林晚!”顾夜宸嘶吼着想挡在她前面,但他力量耗尽,动作迟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晚猛地抬起头。她眼中之前的迷茫和脆弱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明,以及……
一丝仿佛来自亘古的、对混乱与恐惧的天然掌控力。
她没有躲闪,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双手虚抬。
并非调用“畏”的力量去硬撼,那冰冷暴戾的气息只是在她周身盘旋、威慑。她做了一件更出乎意料的事——
她将自己刚刚挣脱幻境时,那份对真实的渴望,对顾夜宸那番嘶吼产生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厘清的震动,以及内心深处对“连接”的、被长期压抑的微弱向往……
这些复杂而真实的情感,如同涟漪般,主动扩散开来。
这不是攻击。
是一种……展示。
一种共鸣。
那无数激射而来的粉色长矛,在触及这圈情感涟漪的瞬间,竟然猛地一滞!
它们尖锐的矛尖颤抖着,仿佛遇到了某种无法理解、却又无法抗拒的东西。长矛上附着的毁灭意念,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冰,开始快速消融。
崩坏的幻境中央,那个由无数粉色丝线缠绕的巨茧再次浮现,只是此刻布满了裂痕。
茧中那个古装女子的虚影变得极其淡薄,脸上不再是怨毒和冰冷,而是流露出一种极致的……困惑,以及一丝仿佛沉睡了千年、刚刚苏醒的……悲伤。
它(她)“看”着林晚,又“看”向强撑着站定、眼神依旧死死锁定林晚的顾夜宸。
一个微弱、断续、仿佛由无数情感碎片拼凑而成的意念,直接传入两人的意识深处,带着古老的回响:
“为……何……”
“吾……编织完美……予尔等永恒安宁……为何……要挣脱?”
“爱……不该是……毫无瑕疵……永不分离……吗?”
“为何……要选择……痛苦……选择……不确定的真实?”
这意念并非攻击,更像是一个迷茫孩童的诘问。它散发出的核心情绪,并非纯粹的恶意,而是一种对“极致纯粹之爱”扭曲的、固执的向往,以及追求不得后产生的偏执与怨怼。
林晚凝视着那濒临破碎的巨茧,感受着其中传来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孤独与执念,心中忽然明悟。
这情蛊,或许本身便是由某个时代对“爱”产生极端执念的存在,陨落后其执念与此地温泉灵脉结合所化。
它不懂人世间情感的复杂与珍贵,恰恰在于其不完美,在于共同经历磨难后的选择与坚守。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用“畏”去压制,而是用自己刚刚领悟的那份力量,将内心的真实感受,清晰地传递过去:
“你给的,是囚笼。”
“真实……的确很痛,前路也未知。”
“但有人愿意陪你一起走下去……这种感觉,”她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旁浑身紧绷的顾夜宸,“比虚假的永恒,更让人……安心。”
顾夜宸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林晚的侧影,声音沙哑却坚定地补充道,像是说给情蛊听,也像是某种确认:“而且,谁说一起面对,就一定是痛苦?”
那股由林晚主动释放的、真实的情感共鸣,与顾夜宸话语中那份历经生死考验后沉淀下的“一起”,如同两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情蛊那偏执了无数岁月的意识深处,荡开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巨茧的搏动停止了。
茧中女子的虚影,脸上那极致的偏执和冰冷,如同春雪消融般,一点点化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完全由纯净情感能量构成的、晶莹剔透的粉色泪珠,从虚影眼角滑落,滴落在破碎的茧壁上。
“原来……如此……”
“不完美的……相互扶持……才是……吾一直追寻的……”
“纯粹的……极致……本身就是……虚妄……”
它的意念变得平和,带着一种大梦初醒般的疲惫与释然。
下一秒,整个崩坏的幻境彻底凝固,然后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所有的景象——破碎的天空、焦黑的大地、扭曲的残骸——都化作点点粉色的光粒,向上飘升,消散。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叹息般的宁静。
现实世界,废弃疗养院的房间内。
池水中那巨大的粉色巨茧,光芒迅速内敛,缠绕的丝线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温柔地、有序地层层剥开、消散,最终露出最核心一点无比纯净、散发着柔和暖意的粉色光团。
那光团轻盈地飘起,如同归巢的乳燕,主动投入了林晚微张的掌心,融入其中。
林晚身体微微一颤,感觉一股温暖而庞大的信息流和能量涌入四肢百骸,与灵魂深处的“畏”之本源并未冲突,反而像是补充了某种缺失的板块。
她清晰地感知到一个新的能力在意识中成型——【情绪共鸣】。
并非操控,而是更深层次的理解、感知、乃至与特定目标建立短暂而强烈的情感连接,放大或安抚特定情绪。
与此同时,一段模糊残缺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临终遗言,在她脑海中闪过:
“……雪山……古城……入口非实非虚……需以……极致情绪为引……叩问……心之门……”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但一个清晰的、位于冥灵雪山某处的坐标,却烙印般留在了她的意识里。
疗养院内那令人窒息的甜腻花香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温泉水汩汩流动的天然声音。空气恢复了正常的硫磺气味。
顾夜宸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强撑着用手扶住了旁边布满灰尘的仪器外壳才站稳。他看向林晚,恰好林晚也正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经历了幻境中那番生死边缘的情感爆发和赤裸相对,此刻回到现实,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和尴尬氛围在沉默中弥漫。
许多未曾明言的东西,在幻境中已被嘶吼出来,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在现实里安放。
林晚率先移开了视线,耳根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粉色光团融入时的温暖触感。“它……消失了。”
“嗯。”顾夜宸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没事就好”,或者问问她获得的新能力,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且不合时宜。
最终只是默默走过去,捡起了地上那块因为能量消耗过度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玉佩,重新握紧。
玉佩传来一丝微弱的温润感,抚平着他精神上的疲惫。
苏棠的灵体从角落的守护屏障中飘了出来,身上的粉红色污染已经消退大半,她看着安然无恙的两人,发出如释重负的、带着哭腔的意念:“晚晚姐!顾哥哥!你们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情蛊臣服,小镇的“痴心症”源头被拔除。
他们还意外获得了关于雪山古城入口的关键线索。
但林晚能感觉到,体内那新获得的情感力量,与冰冷的“畏”相互交织,带来一种全新的、尚未完全掌控的平衡。
而她与顾夜宸之间,那层因为共同经历极致幻境而被捅破的窗户纸后面,是更复杂、也需要时间去梳理的东西。
温泉镇的诡异暂告段落,但前方冥灵雪山的重重迷雾,以及归墟教的阴影,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他们离开了这座弥漫着淡淡硫磺味和过往悲伤的废弃疗养院,重新踏入外面冰冷的雪世界。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前路依旧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