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木屋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三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布满灰尘和霉味的空气中交错。
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骨头像是散了架,但比肉体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那块名为“真相”的巨石。
顾夜宸靠着冰冷的土墙,慢慢坐直身体。他摊开手掌,那枚祖传的玉佩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原本温润的光泽此刻显得有些黯淡,甚至边缘处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纹。这是强行催动禁术的代价。
他用指尖,极其缓慢而珍重地,一遍遍擦拭着玉佩上的尘土和自己的血迹。动作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昏暗中,林晚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在微微颤抖,下颌线绷得死紧,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汹涌情绪的表现。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虫鸣都重新开始聒噪,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
“云歌……我记忆里的她,还是八岁时候的样子,瘦瘦小小的,总爱跟在我后面跑,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他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回忆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怕打雷,每次下雨都要抱着娃娃躲进我房间……喜欢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红豆糕……”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撕裂的痛楚。
“二十年……我一直以为她躺在冰冷的墓地下面……可现在,他们告诉我,她没死,却变成了什么‘圣女’……变成了那种……冰冷的、空洞的样子……”他攥紧了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还有我爸……他当年偷走玉佩,是为了阻止这一切吗?他现在……又在哪儿?”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林晚,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悲痛、迷茫,却又有一股烧灼般的坚定:
“不管云歌变成了什么,不管前面是什么龙潭虎穴,我都要去!我要亲眼见到她,问个明白!我要找到我爸,弄清楚所有的真相!”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豪言壮语,而是经过痛苦淬炼后,从灵魂深处发出的、不容置疑的誓言。
林晚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她能感受到顾夜宸话语里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苦和责任。
她自己的处境同样堪忧,“祭品”的身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但奇怪的是,听着顾夜宸的话,看着他眼中那不屈的火光,她心中那份被利用、被设计的冰冷愤怒和绝望,反而渐渐沉淀下来,转化成了一种更冷静、更决绝的东西。
她挪动了一下身体,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让她微微蹙眉,但还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顾夜宸那只紧握着玉佩、微微颤抖的手上。
她的手掌不算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常年与“畏”相伴的凉意,但那份触碰却异常坚定。
顾夜宸身体一僵,看向她。
林晚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如同暴风雨过后沉寂的海面,下面却涌动着足以摧毁一切障碍的暗流。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你不是一个人。”
简单的五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像是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顿了顿,看着顾夜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一起去。去冥灵雪山,去找‘永恒之心’,然后——”
她的眼神锐利起来,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存意志和不容侵犯的决绝:
“——把她从归墟教手里,抢回来。”
不是救,是抢。
这个字眼充满了力量感,也带着背水一战的意味。它承认了对手的强大和处境的险恶,却更彰显了绝不屈服、主动出击的决心。
“对!抢回来!”苏棠立刻用力点头,小小的灵体飘到两人中间,虽然脸上还带着疲惫和后怕,但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毫无保留的支持,“晚晚姐,顾大哥,我们一起!我能感觉到那些坏人的‘颜色’,我能帮上忙的!”
这一刻,蜷缩在破败猎人木屋里的三人,身上带着伤,疲惫不堪,前路是九死一生的雪山和神秘强大的敌人。
但他们之间流动的那种无形的纽带,却在此刻发出了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光芒。
它超越了最初顾夜宸作为“监视者”的审视,超越了林晚出于自保的利用,也超越了苏棠单纯的依赖。
这是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中淬炼出的绝对信任,是在得知彼此最残酷真相后的不离不弃,是在绝境中唯一能相互依偎取暖的星火,也是刺破沉重黑暗的、共同的灯塔与方向。
他们是一个整体,一个不容分割的同盟。
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坚定的意志,疲惫和伤痛似乎都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顾夜宸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锐利,只是深处多了几分沉重。
他拿出那个虽然屏幕碎裂但核心功能尚存的终端,调出存储的离线地图和关于冥灵雪山的有限资料。
“冥灵雪山,位于喀喇昆仑古道无人区深处,海拔极高,气候极端,被称为‘生命禁区’和‘信号坟墓’。”
他指着地图上那片被标记为深红色的区域,“根据林晚得到的坐标,我们需要抵达这个位置。常规路线无法通行,只能依靠徒步,穿越原始冰川和未知区域。”
他看向林晚:“你的【数据感知】和【精力汲取】在那种能量紊乱的环境下可能会受到影响,但也是我们可能的优势。苏棠的灵体感知或许能提前预警一些看不见的危险。”
林晚点头:“我会尽量适应。‘畏’的力量在极端环境下未必是坏事。”她体内那冰冷的核心微微转动,似乎在回应。
顾夜宸又看向苏棠:“苏棠,你的感知至关重要,尤其是对‘灵魂颜色’的辨别,能帮助我们判断潜在的危险和……可能存在的‘人’。”他指的是顾云歌。
苏棠用力点头,小脸严肃:“我一定仔细看!”
三人凑在一起,借着终端微弱的光,开始制定详细的行进计划。
路线规划、可能的障碍、装备需求(他们现在几乎一无所有)、应对极端天气的方案、能量补充……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
顾夜宸将他所知的野外生存知识和关于异常区域的了解倾囊相授,林晚则从能量感知和规避的角度提出建议,苏棠负责查漏补缺,提醒他们注意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目标明确:
第一步,设法获取必要的御寒衣物、高能量食物、基础登山装备和武器。
第二步,以最快速度、最隐蔽的方式抵达冥灵雪山外围。
第三步,深入雪山,找到上古战场遗址。
第四步,在归墟教之前,找到并夺取“永恒之心”。
最终……直面归墟教,以及那位被“虚无”掌控的“圣女”顾云歌。
计划粗糙,前景未卜,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但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透过木屋破败窗户的缝隙,照亮屋内飞扬的灰尘,也映亮三人眼中那簇不曾熄灭的火焰时,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在这绝望的缝隙中,悄然滋生。
他们不再是被动逃亡的猎物。
他们选择了最艰难、也是最直接的道路,主动走向风暴的中心。
冥灵雪山,那片埋葬着上古秘密的冰雪绝域,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