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感觉自己像是在浓稠的、温热的牛奶里跋涉,四周是纯粹的白,隔绝了声音,模糊了方向。
只有脑海中那个温柔的、属于“母亲”的呼唤声,像一盏摇曳的引路灯,牵引着她麻木地向前。
体内【网孽】带来的混乱喧嚣似乎被这白雾暂时压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昏昏沉沉的、仿佛回归母体般的安宁与困倦。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直到前方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隐约勾勒出一些轮廓。
雾气继续散去,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不是乌临镇青石板路和斑驳老宅,也不是监狱冰冷的铁窗,更不是养父母家那个永远弥漫着压抑气氛的狭窄客厅。
她站在一个从未见过的、却莫名觉得心跳加速的山村小院门口。
院子是泥土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堆着整齐的柴火,几只土鸡在悠闲地啄食。
低矮的院墙是用山石垒砌的,爬着些不知名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白色小花。
空气中弥漫着阳光晒过干草的味道,混合着灶膛里柴火燃烧后留下的淡淡烟火气,温暖而踏实。
院子中央,一个穿着简单蓝色布衣的年轻女人,正背对着她,踮着脚,将一件洗得发白的床单晾在竹竿上。
女人的身形纤细而挺拔,动作利落,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编成一条粗辫子。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女人回过头来。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张脸……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清具体的五官细节,但轮廓依稀能辨认出清秀和温柔。
然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比亲切和眷恋的感觉,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妈妈……林素心。
不是照片上那个模糊的影子,也不是调查档案里冰冷的文字描述,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带着体温和烟火气的形象。
“晚晚回来了?”女人开口,声音和刚才雾气中的呼唤一模一样,带着笑意,自然而亲切,“愣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外面日头晒。”
她朝林晚伸出手,那只手不算细腻,甚至能看到一些劳作的痕迹,却显得那么温暖有力。
林晚怔怔地看着那只手,内心充满了巨大的矛盾和酸楚。
理智的弦在疯狂报警,告诉她这是假的,是【归乡瘴】根据她内心最深的渴望编织的陷阱。
可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贪婪地汲取着这从未体验过的、想象中的“家”的温暖。
她几乎是颤抖着,想要抬起手,去触碰那份近在咫尺的虚幻温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模糊的手掌时——
轰!!!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重锤击碎的镜子,瞬间支离破碎!
温暖的阳光、安宁的小院、晾晒的床单、啄食的土鸡……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扭曲、坍缩、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
黑夜。狂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石,抽打在脸上生疼。
还是在那个山村,但不再是祥和的小院,而是在村口一片荒芜的空地上。远处是模糊的、如同巨兽脊背般起伏的黑色山峦轮廓。
年轻的林素心就站在空地中央,依旧是那身蓝色的布衣,但此刻的她,周身却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枚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奇异徽记——正是林晚一直贴身收藏的那枚!
而在她的对面,一团庞大、翻滚、充斥着最原始、最暴戾恐惧气息的黑暗能量,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咆哮着!
那黑暗是如此纯粹,如此具有压迫感,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希望,仅仅是“看”到它,就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和绝望——
那是全盛时期的“畏”!远非如今林晚体内这被封印削弱后的状态可比!
林素心嘴角带着一抹刺眼的鲜红,显然已经受伤,但她眼神中的决绝和坚定却如同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她将手中的徽记高高举起,那微弱的白光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座灯塔!
“以吾之名,封!”她清冽的声音穿透狂风的咆哮,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牺牲意味。
徽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同利剑刺向那团黑暗!
“吼——!!!”
“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咆哮,黑暗能量剧烈翻腾,与白光猛烈撞击!光芒与黑暗交织、湮灭,爆发出毁天灭地般的能量冲击,整个黑夜都被这恐怖的交锋照亮,天地失色!
林晚“看”得清清楚楚,母亲脸上那混合着痛苦、决绝、以及一丝……对她未知未来担忧的复杂表情。那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她蓝色的衣襟。
这幅场景,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晚的灵魂上。
幻象到此,如同电力耗尽的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破碎。
林晚重新“掉回”了那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白雾之中,周围依旧是死寂和模糊。
但她整个人却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投入了熔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手脚一片冰凉。
刚才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幻象,尤其是母亲与“畏”交战的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几乎要炸开的情绪。
等等……
山峦……
她猛地抬起头,虽然眼前只有白雾,但脑海中却清晰地回放着幻象里,作为母亲与“畏”交战背景的那片黑色山峦的轮廓!
那起伏的线条,那几个独特的、如同犬牙交错的山峰……
一种惊人的熟悉感击中了她!
她来乌临镇的路上,在车上远远看到过环绕古镇的群山轮廓!刚才在“故乡”幻境里,那个安宁山村背后的远山影子!
还有……此刻,虽然被浓雾遮蔽,但她知道,基站之外,乌临镇之外,就是那片山脉!
这三个不同时空、不同场景下的山峦轮廓,在她的脑海中迅速重叠、比对……
尽管有些细微的差别,可能是视角不同,也可能是岁月变迁,但核心的骨架、那种独特的神韵……几乎一模一样!
林晚僵立在浓雾中,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母亲林素心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她内心深处渴望的“故乡”所在的地方……
以及……他们此刻所在的乌临镇……
这三者,竟然指向了同一片土地,同一片山峦!
这绝不是巧合!
乌临镇,或者说这片区域,与她母亲,与“畏”,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不为人知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