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是被头顶滴落的玩意儿弄醒的。
不是牢房管道漏的锈水,那玩意儿她熟,带着股铁腥气。
这次滴下来的东西,是冰凉的,粘稠得像化了又凝固的蜡油,还掺着一股说不出的腥甜味,有点像放过期的糖浆混进了生肉汁。
它正不偏不倚,滴在她额头上,然后慢悠悠地滑过眉骨,往眼角淌。
操。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猛地睁开了眼。
然后,她全身的血液,好像在这一瞬间,全他妈的冻住了。
一张脸,或者说,一张勉强能看出是脸的玩意儿,就在她鼻尖上头晃荡。倒挂着的。
那东西像张被水泡发了又阴干的人皮口袋,皱巴巴,软塌塌地耷拉着。
颜色是那种不健康的、死灰里泛着点青。
最瘆人的是那双眼睛——
如果那能叫眼睛的话——
根本没有眼皮,两颗溃烂的、黏连着红丝的眼球直接暴凸在外面,直勾勾地,钉在她脸上。
这东西没嘴,眼球下面只有一道不断开合的黑缝,像鱼喘气。那粘稠腥甜的“蜡油”,就是从这缝里渗出来的,滴答,滴答。
它的胳膊腿儿细长得不正常,像被强行拉长的橡皮泥,几根嶙峋的“手指”死死扒着天花板上那片最浓的阴影,整个身子就好像是那团阴影自己生出来的一个毒瘤。
林晚听说过这牢房里“第三个人”的传闻,都说半夜墙里会多出个影子。
可她没想到,这影子他妈的能这么实在,几乎跟她脸贴脸,呼吸相闻——如果这东西有呼吸的话。
她动弹不得,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
那东西“看”着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菜市场挑拣一块肉,评估着肥瘦新鲜。
粘液滑过的皮肤,留下一条冰凉的轨迹,还有点轻微的灼烧感,像被弱酸擦过。
“……饿……”
一个声音,湿漉漉的,像是无数个水泡在喉咙里一起破裂的嘶哑声响,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脑子里面响了起来。
林晚头皮瞬间炸开。
她眼球艰难地转向对面床铺。王姐醒着。
不仅醒着,她还睁着那双因为长期混不吝而显得格外凶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
可她脸上没有半点害怕,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床,无声地、疯狂地笑着。
那眼神里,甚至带着点……他妈的热切?像是庙里看见显灵的神棍。
“……纯净的……恐惧……”
脑子里的声音又响了一下,带着点品评的意味。
王姐的笑容更大了,甚至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像是在鼓励那东西,又像是在……学习怎么笑得更到位?
就在这时,那倒挂着的人皮口袋,伸出了一根“手指”——那根本不能算手指,就是一截扭曲的、带着关节凸起的细长黑影,指向了对面的王姐。
王姐脸上那狂热又瘆人的笑容,瞬间僵住,然后像劣质墙皮一样哗啦啦剥落,换上了极致的惊恐。她想叫,喉咙里却只挤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漏气的声音。
下一秒,林晚亲眼看着,王姐那原本还算丰腴的身体,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抽干!
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紧紧包裹住迅速凸显的骨骼轮廓,饱满的脸颊瞬间凹成骷髅,眼珠子里的神采像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熄灭了,只剩下死鱼一样的灰白。
她张着嘴,保持着那个惊恐的表情,直挺挺地,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倒摔回硬板床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再也没了动静。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那倒悬的东西,似乎……饱满了那么一丝丝?它裂缝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像是吃饱了打嗝一样满足的呜咽。
然后,那两颗溃烂的眼球,再次转向林晚,粘稠的低语带着明显的戏弄:
“……明天……轮到你了……”
话音还在脑子里回荡,那东西就像一滴墨汁滴进了水里,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天花板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牢房里,只剩下林晚自己粗重得像拉风箱的喘息声,额头上那冰冷粘腻的触感,还有对面床上,王姐那具迅速失去温度、干瘪得如同陈年腊肉的尸体。
王姐在林晚眼前被瞬间吸干。
林晚发现,自己额头那带着灼烧感的粘液痕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竟然散发出极其微弱的、诡异的磷光,只有她能看见,像涂了层夜光涂料。
外面走廊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和钥匙串的哗啦声。狱警来了。
门被哐当一声打开,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扫进来,刺得林晚眯起了眼。
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动作麻利,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
他们检查了一下王姐,互相对视一眼,眼神空洞,没有任何交流。
“突发性器官衰竭。”其中一个用毫无起伏的调子宣布,像是念一段排练过无数次的台词。
他们拿出裹尸袋,像收拾一件破损的家具一样,把王姐干瘪的尸体塞了进去,拉上拉链。整个过程冷静得让人心底发毛。
狱警赶来,将王姐的尸体抬走,例行公事地认定为“突发性器官衰竭”。
但林晚注意到,抬尸体的两个狱警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就在他们抬着尸体准备离开时,走在后面那个狱警,脖子突然发出“咔吧”一声脆响,极其不自然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脸直接朝向还坐在床上的林晚。
黑暗中,他嘴角一点点扯开,露出一个和王姐之前一模一样的、非人的、疯狂的笑容。
然后,他才把脖子转回去,跟着同伴走出了牢房,门再次被哐当锁上。
牢房里又只剩下林晚一个人。不,或许从来就不止一个。
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她的囚服。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慌,慌了,下一个变成腊肉的,就是她。
她想起王姐之前那些反常的举动,想起她偶尔会对着墙角嘀嘀咕咕。
她摸索着下了床,走到王姐的床铺边。
被褥还残留着一点体温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东西放久了腐败的酸味。
她伸手在床板和墙壁的夹缝里小心地摸索,指尖突然触到一个冰冷、边缘有些锋利的硬物。
她抠出来,是一小片生了锈的金属片,像是从什么容器上掰下来的。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她看到金属片上,用像是干涸血迹的暗红色,画着一个简陋的箭头,直直地指向床底。
林晚被单独留下。
她在王姐床板的夹缝里,摸到一小片冰冷的、带着锈迹的金属片,上面用血画着一个简陋的箭头,指向床底。
她心一横,趴下身,侧头往那黑黢黢的床底下看去。床板的反面,入目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上面,密密麻麻,用指甲或者什么尖锐的东西,刻满了无数个歪歪扭扭的“饿”字!一个叠着一个,布满了整块床板!
而在这些“饿”字的空隙里,还夹杂着许多模糊的名字。
她的目光扫过,心脏猛地一缩——其中一个名字,刻痕还很新,带着点木屑的毛刺,赫然是她自己的名字:林晚!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床底缩回头,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
那东西早就盯上她了!王姐的死,不是结束,只是他妈的开胃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几秒。
极度的寂静中,一阵极其微弱的、像是用指甲在粗糙表面轻轻刮擦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嘶啦……嘶啦……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牢房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而且,那声音的来源……好像是她自己的床板下方。
凌晨时分,寂静中响起微弱的刮擦声。声音来自……她自己的床板下方。
林晚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觉得吵闹。
她慢慢地,一点点地弯下腰,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再次朝那黑暗隆咚的床底缝隙望去。
床底下的黑暗,比记忆中更加浓稠。
就在那片浓稠的黑暗里,一双溃烂的、没有眼皮的眼球,正从下方,静静地,向上,与她对视。
那湿漉漉的、带着气泡音的嘶哑低语,再次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这一次,语调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愉悦:
“……提前……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