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权?
李世民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这两个字,从古至今,不都应该是属于他这个天下至尊的吗?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小的兵,也能在他面前大谈特权了?
他心中的第一反应是荒谬,是怒火。
可这股火还没烧起来,就被高自在接下来的话给浇了一盆冷水。
“为大唐流过血的军人,就该有这个特权!”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世民的心口上。
他猛地想起了玄武门下,那些跟着他浴血搏杀的袍泽;想起了虎牢关前,那些随着他冲锋陷阵的将士。
他能有今天,能坐上这至尊之位,靠的是什么?
不就是这些为大唐流过血的军人吗?
高自在这个混蛋,平时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可他做出来的事情,却总能精准地戳中李世民内心最柔软、也最认同的地方。
给军人优待,让他们感受到朝廷的尊崇和厚待,这不正是他一直想做,却又因为种种掣肘而未能尽善尽美的事情吗?
现在,高自在在他的剑南道,用一种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把这件事给办了。
百姓们不仅没有怨言,反而心怀敬畏,主动让路。
这说明什么?
说明民心可用,民心思定!
百姓们也懂得,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军人的浴血奋战,才有了他们如今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
李世民心中的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欣慰。
他看了一眼高自在身上那身在他看来一直在挑战大唐审美的军服,头一次觉得,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走吧,别让孙院长等急了。”高自在并不知道皇帝陛下在这一瞬间想了这么多,他依旧是那副欠揍的模样,领着一行人穿过大厅,沿着一条干净得发亮的走廊,来到一间诊室门前。
门上挂着牌子,写着“院长室”。
高自在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老孙,忙着呢?”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跟着走进去,只见这间诊室布置得极为简单。
一张宽大的书案,几个装满了卷宗的书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穿同样白色布衣的老者,正坐在书案后,低头写着什么。
他身上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听到声音,老者缓缓抬起头。
当李世民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那副容貌,虽然添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却依然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分毫不差!
孙……孙思邈?!
那个他遍寻天下,三番五次派人去请,却连影子都找不到的药王孙思邈!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这种古怪的衣服,当什么“院长”?
一股滔天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窜上了李世民的脑门。
好你个高自在!
朕找了三年的神医,你竟然把他藏在这里,给你当什么破医院的院长!你这是挖朕的墙角!你这是欺君之罪!
李世民的拳头瞬间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要不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是在演戏,他当场就能把高自在的脑袋拧下来!
长孙皇后也认出了孙思邈,她同样震惊无比,但比李世民要镇定得多。
她轻轻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袖,示意他冷静。
孙思邈看到高自在,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身上。
当他看到长孙皇后的面色时,眉头微微一蹙。
“这位夫人,请坐。”他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
“有劳先生。”长孙皇后依言坐下,仪态万方。
高自在大大咧咧地凑过去,说道:“老孙,我兄弟的夫人,有点气疾的老毛病,你给瞧瞧。她想跟着我们去千里之外,得保证路上不出问题。”
李世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死死地盯着高自在的后脑勺,恨不得用眼神在他头上烧出两个洞来。
好啊,你还知道她要去野共州!你把孙神医藏在这儿,是不是就等着今天这一出,好在朕面前卖弄你好大的本事?
孙思邈没有理会高自在,只是伸出手,示意长孙皇后:“夫人,请伸手。”
长孙皇后将手腕搭在脉枕上。
孙思邈三指搭脉,闭目凝神,半晌才睁开眼,又仔细看了看皇后的面色和舌苔,沉吟道:“夫人此症,由来已久,乃是肺脾气虚,痰湿内阻所致。平日里当心悸气短,遇寒或劳累则发作加剧,咳喘不止,痰白而稀,对否?”
长孙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温言道:“先生所言,分毫不差。”
李世民心头一紧,也顾不上生气了,急切地问道:“先生,这病……可有法子根治?”
孙思邈摇了摇头:“此乃沉疴痼疾,根治极难,只能悉心调养。不过,若要随远行,倒也并非不可。”
说着,他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说:“我开几副方子,内服外用,需按时用药。另外,高长史之前弄出个小玩意儿,叫什么‘喷雾’,关键时候可以用来缓解急症,待会儿给你们备上。只要路上注意保暖,避免劳累,当可无虞。”
他开好了药方,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李世民见他安排得井井有条,对皇后的病情了如指掌,心中的怒气渐渐被安心所取代。
不管怎么说,观音婢的身体有救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高自在这个混蛋,等回去了,再跟他连本带利地算总账!
就在李世民这么想着的时候,只见孙思邈忽然把目光转向了旁边一脸轻松、仿佛没事人一样的高自在。
老神医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两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高长史。”
“啊?老孙,咋了?”高自在还嬉皮笑脸的。
孙思邈指了指高自在,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言简意赅:“你,坐下,伸手。”
“我?我好着呢!”高自在摆了摆手。
“坐下!”孙思邈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自在脖子一缩,没来由地有点心虚,乖乖地坐了过去,把手腕递了过去。
孙思邈给他号了号脉,又让他张开嘴看了看,最后,用一种看“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开口。
“你这肺里,乌烟瘴气,比几十年的老灶膛还黑!再抽你那个叫‘香烟’的鬼东西,我看你能活过不惑之年,都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还有,年纪轻轻,肾阳不足,下元虚亏!你是不是经常熬夜,还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高自在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李世民在一旁听着,先是一愣,随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让你小子装!让你小子嘚瑟!这下好了吧,被老神医当场戳穿了吧!
肾阳不足?哈哈哈!
孙思邈根本不理会几人各异的神色,自顾自地又拿起一张纸,大笔一挥,刷刷点点,很快又开出了一张药方。
他把药方往高自在一面前一拍。
“拿去!一天三顿,一顿都不能少!跟你旁边那位夫人的药方,有几味清肺化痰的是一样的,你们可以一起煎。另外,我给你加了几味猛药,专门补你那点可怜的阳气!”
高自在看着眼前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药材名字的纸,整个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