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出宫,还要去找一个风尘女子。
不但有风险,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啊。
想到这里,刘瑾劝道。
“皇爷,奴婢明白,皇爷春秋鼎盛,若想寻些可心人儿,实乃天经地义之事。
此事易尔!
何须皇爷亲身犯险?
只需皇爷点头,奴婢立刻便可遣人于宫外乃至天下。
秘密寻访良家淑女,或是精通才艺的清倌人,接入宫中。
奴婢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无论容貌、才情,绝不会比那刘良女差分毫!
皇爷,宫中才是稳妥之地啊!”
朱厚照淡淡一笑,
“朕在你心中,便是那般急色之人吗?”
“奴婢是担心皇爷安危,若是言语不当,请皇爷责罚。”
朱厚照收敛了笑意,脸上恢复了那种带着锐气的平静。
他踱步到刘瑾面前,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人心。
“朕问你,你既然怀疑刘良女身份可疑,是他人布下的棋子?”
刘瑾连忙应道:
“目前还没有确切答案,皇爷放心,奴婢用不了多久,就能查明真相。”
朱厚照不以为然。
“靠你在外围探查,能查到多少真相?
那些隐藏在幕后之人,既然敢用此计,会轻易留下把柄,让你顺藤摸瓜吗?”
刘瑾迟疑了一下,不得不承认:
“这奴婢不敢保证。对方必然做了周详准备,遮掩痕迹……”
“这就是了。”
朱厚照截口道。
“最好的钓饵,往往本身就藏在最深处,以其鲜香诱人上钩。
要看清这饵料为何如此香甜,要找出那稳坐钓鱼台的垂钓者是谁?
最好的办法,不就是亲自去尝一尝这饵?
或者,至少靠近了,仔细观察这鱼钩的走向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刘良女此人,是焦芳、张彩争执的焦点,也是你怀疑的阴谋核心。
她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甚至是唯一的突破口。
你派再多的探子,能得到的信息,恐怕也不及朕亲自去看她一眼,亲口与她谈上一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个道理,想必你应该清楚。”
刘瑾讷讷无言。
皇帝说的很有道理。
他虽然不支持皇帝去抱月楼,可或是皇帝执意如此。
刘瑾断然不敢劝诫。
他们的身份虽然和皇帝亲厚,但到底和文官不同,
他们深度依附皇权,是皇帝的家奴。
自己要顺着皇帝心意行事。
……
……
既已决意,朱厚照雷厉风行。。
“取那套云纹杭绸直身来,要靛蓝色的。
配一条犀角带,不要玉带。
靴子换成千层底的皂布靴。”
他吩咐着,细节考究。
当朱厚照换好衣衫,站在巨大的铜镜前时。
连忧心忡忡的刘瑾也不得不暗自赞叹。
镜中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眉宇间自带一股寻常富家子弟难以企及的贵气与从容。
但那一身质地精良却不逾制的靛蓝杭绸直身。
腰间的普通犀角带,恰到好处地将那份过于逼人的天家气度收敛了几分。
细细看去,俨然一位出自江南巨富之家的翩翩公子。
“皇爷……”
刘瑾还是忍不住开口。
朱厚照对着镜子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袖口,打断他。
“出了这门,便没有‘皇爷’。
记住了,我姓朱,家中行三,此番进京,是为打理家中绸缎生意。”
他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
但眼神深处的那抹锐利,却让刘瑾知道,他时刻清醒。
一辆看似普通、内里却经过加固的青幔马车。
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西华门一处不起眼的侧门。
刘瑾亲自充当车夫。
几个身手矫健、同样换了便装的东厂番子,则混入街边人流,若即若离地护卫在马车四周。
他们眼神凌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行人。
时近黄昏,京城结束了白日的喧嚣,正过渡到夜晚的繁华。
马车穿行在棋盘般的街巷中,朱厚照轻轻掀开车帘一角,饶有兴致地观望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给鳞次栉比的屋瓦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
刚出笼的肉包子香。
糖炒栗子的甜香。
脂粉铺里飘出的腻香。
还有骡马经过留下的淡淡腥膻……
小贩扯着嗓子吆喝,孩童在巷口追逐打闹,酒肆里传出猜拳行令的喧哗,书生们在书铺前争论着时文……
这是一幅鲜活、生动的天下。
他看着那些为生计奔波、却也自得其乐的百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这人间烟火,比他每日批阅的奏章上所写的“民情”,要真实得多,也有趣得多。
与朱厚照的闲适观察不同,刘瑾的神经始终紧绷如弓弦。
他一边驾驭着马车,一边用极其隐蔽的手势,向散布在周围的护卫下达指令。
抱月楼所在的街区,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然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笼罩。
卖梨的老汉、挑担的货郎、甚至倚在青楼门口招揽客人的龟奴,都换成了东厂最精锐的好手。
他们眼神锐利,耳听八方,确保任何可疑人物都无法靠近马车及其目的地。
附近的制高点,也有弓弩手就位,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
刘瑾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此举风险极大。
一旦皇帝的身份暴露,或在抱月楼遭遇不测,那将是震动天下、甚至动摇国本的大事。
他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皇帝这“不入虎穴”之举,真能有所收获,而不是一场引火烧身的闹剧。
马车最终在一条灯火璀璨的街巷尽头停下。
“抱月楼”三个鎏金大字在无数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楼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笑语喧哗隐约可闻。
刘瑾先行下车,与早已候在门口、心照不宣的“掌柜”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躬身请朱厚照下车。
朱厚照神态自若,摇着一柄寻常的纸扇,迈步而入。
楼内陈设奢华,宾客盈门。
但他气质非凡,一进门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在“掌柜”的亲自引领下,他们绕过喧闹的大堂,上了二楼一间雅致且视野极佳的包厢。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楼中央那座铺设着红毯的表演台。
刘瑾小心地侍立在朱厚照身后,低声道:“……爷,都安排好了。
稍后便是刘良女献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