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许进这歇斯底里、状若疯魔的咆哮和质问。
王守仁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发一言。
他那平静到近乎漠然的表情。
与他身后许进那喧嚣、狂乱,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而他眼角眉梢那份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与尔等临危变节、贪生怕死之辈同列朝班。
已是平生之大辱;
与尔等这般蝇营狗苟、首鼠两端之徒共谋大事。
当真是我王守仁,瞎了眼睛!
闵珪平素忠直,自然也看不上许进这种行为。
眼见王守仁已将最关键、最致命的证据和盘托出,他心中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
他猛地抓起那沉硬的惊堂木,将其高高举起,再狠狠地拍下!
“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盖过了许进那疯狂的质问。
“许进!
事到如今,人证在此。
指证凿凿,细节俱明!
你还有何话说?!
你还准备继续这般胡搅蛮缠、负隅顽抗吗?”
这一声质问,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许进所有的侥幸。
他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剧烈地上下滚动,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无法吐出。
他整个人仿佛真的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灵魂与生气,彻底瘫软在地。
他原本想着,只要死死咬住是被李东阳“蒙蔽”、“矫诏”所骗。
将所有罪责推给那个已经无法开口辩驳的死人,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会碰上王守仁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愣头青”!
这小子,年纪虽说也已三十出头。
可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之上,满打满算也不过浸淫了两三年而已,资历尚浅。
他哪里懂得这官场沉浮背后的身不由己?
他哪里知道,踏入这仕途,肩膀上扛着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前程性命。
更是背后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是成百上千族人的身家性命!
他王守仁或许可以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气节,慨然赴死,博个青史留名。
可他许进不能啊!
他若死了。
他的父母妻儿,他的宗族亲眷,都要跟着他一起掉脑袋!
那将是怎样的人间惨剧?
他想要求生,这有什么错?
哪怕为此需要丢掉读书人的尊严;
丢掉士大夫的气度;
丢掉曾经信奉的一切道义;
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去撕咬已死之人,去背叛曾经的盟友。
他也只是想活下去,带着家人一起活下去!
这难道也有错吗?
看着王守仁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听着闵珪那毫无转圜余地的厉声质问。
许进知道,一切都晚了。
刚才自己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即便他把事情说出花来,也不可能有任何效果。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屈辱,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他在浑浑噩噩、神魂离体般的状态中。
依稀听到闵珪与张彩短暂交换意见后,用冰冷的声音宣判了他与张升的命运。
“逆犯许进、张升。
身为朝廷大臣,世受国恩,不知报效。
反依附逆首李东阳,密谋不轨,矫诏行事。
罪证确凿,大逆不道!
依《大明律》,谋反者,凌迟处死,诛连九族!
着即将二犯押赴诏狱,详录口供。
等陛下御笔批示后,择日行刑。
其九族亲眷,一并拿问!”
锦衣卫快步上前,将两人架了起来。
冰冷的镣铐再次锁紧,比之前更加沉重。
许进和张升如同两条死狗。
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粗暴地从地上拖起,踉跄着向场外拖去。
木已成舟,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许进已然彻底麻木,而张升似乎还想挣扎哀求,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看着这两人被拖走的狼狈身影,王守仁心中竟莫名地涌起畅快情绪。
这种异样的情绪并未在他心中停留多久。
因为端坐堂上的闵珪,那冰冷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王守仁!”
你跟随李东阳谋逆,囚禁刘公公,攻击陛下护卫。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对此,你可还有异议?”
王守仁所做的事情,涉及刘瑾的皇帝。
他自然明白中间没有任何转圜的可能性。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毫无畏惧。
“不错。”
他坦然承认,没有丝毫犹豫。
“囚禁刘瑾,带兵威逼陛下,欲行清君侧之举,这些事情,确是我王守仁所为。”
“王守仁,你可知罪吗?”
“知罪?”
王守仁闻言,竟是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
“我何罪之有?!”
他不等闵珪反应,声音陡然提高。
“我为大明安危计,为江山社稷计。
为扫除朝堂奸佞,廓清玉宇。
诛杀刘瑾此等祸国殃民之逆贼,我有什么罪?”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在场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
问出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灵魂颤栗的问题。
“刘瑾奸宦乱政,倒行逆施。
闭塞言路,荼毒忠良。
将这大明朝纲搅得天翻地覆。
你们见到这种情况,心中难道就真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愤慨与不平?”
这句话,太过诛心!
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泼下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所有官员心中炸开!
官员缓缓相顾,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陛下命三司会审,百官参与,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刘瑾高高在坐,锦衣卫环伺左右。
这种局势下,谁敢点头?谁敢承认?
“狂妄!放肆!”
王守仁的言语很有鼓动性,
闵珪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冰冷,带着质问。
“王守仁!
你死到临头,还敢在此妖言惑众,攀诬他人?
你当真以为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是摆设吗?”
“狂妄?
我倒是觉得我过于谨慎了!”
王守仁毫不退缩,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我当初在军营之中,一举擒住刘瑾之时。
就该当机立断,直接将他立毙当场!以绝后患!
我不该心存妄念,想着要押解入京。
要昭告天下,要等到所谓一切尘埃落定再行处置!
以致养虎为患,贻误时机,反害了元辅与诸多志士之性命!
此为我王守仁平生之大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