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不等任何人反应。
焦芳那只干瘦却有力的右拳,已然裹挟着风声,狠狠地砸在了屠勋的脸上!
“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几声惊呼。
屠勋完全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那句压得极低的抱怨,竟被距离不算近的焦芳听了个真切!
这一拳,又快又狠,结结实实。
屠勋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鼻梁一阵剧痛酸麻,脚下踉跄几步,“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官帽滚落,很是狼狈。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这焦芳耳聪目明,身形矫健,他已经过了七十岁了?
确定没有谎报年龄?
方才还是一片虚伪的祥和,转眼间就上演了全武行?
这可是大明朝最高级别的官员圈子啊!
张敷华离得最近,率先反应过来,他急忙上前一步,挡在屠勋身前,又惊又怒地看着焦芳。
“焦芳!你无端动手伤人,这成何体统!”
焦芳收回拳头,兀自不解气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
“无端动手?
张敷华,你少在这里装糊涂!
方才他在你面前,私下里辱骂于我,你敢说你没听到?”
他手指着刚从地上挣扎着坐起,鼻血长流的屠勋,声音洪亮,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
“怎么,只许他背后做小人,出口伤人,就不许我焦芳讨个公道?”
张敷华看着焦芳那双依旧喷火的眼睛,以及那似乎还想继续动手的架势,心中也是一凛。
他知道这个老家伙不讲武德,擅长偷袭。
若是自己继续给他硬刚,恐怕他会连自己一起打。
在张敷华眼中,焦芳就是一个老阴比!
他第一次对屠勋动手,用的是拳。
第二次用的就是猴子偷桃!
在拳法和爪之间来回切换,让人防不胜防!
刚才他已经用拳对屠勋用拳,接下来是不是就是该用爪了?
想到这,张敷华只觉得裤裆上冷飕飕的!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估摸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稳住心神,冷着脸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
纵有不是,也该以理服人!
若是凡事皆诉诸拳脚,我等读书人寒窗数十载,所为何来?
圣贤道理,置于何地?”
“动口?哈哈!”
焦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中充满了讥讽。
“跟小人讲道理?
谁骂我,我就打谁!
我焦芳一向如此!
张敷华,你告诉我,若人人都像他这般背后嚼舌根,我们读书何用?
读来的道理,是拿来约束君子的,不是拿来便宜小人的!”
“对付这等背后出口伤人的小人,我再跟他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岂不是蠢笨至极,任人欺凌?”
“你……你……粗鄙!”
张敷华气得脸色发白,指着焦芳,一时竟找不到更犀利的言辞反驳。
这套“小人该打”的逻辑,简单粗暴,却让他这种习惯在规则内辩论的官员无所适从。
焦芳得理不饶人,呵呵冷笑,竟又向前逼近两步,几乎要贴到张敷华脸上。
“你刚才说什么?
大点声,我耳朵背,没听清!”
张敷华吓得又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喝道:
“我……我说的是正理!”
经过这一出闹剧,场中气氛早已尴尬冰冷到了极点。
百官们面面相觑,谁还有寒暄的心思?
眼见首辅李东阳面色阴沉如水,目光扫过焦芳和狼狈的屠勋,却一言不发。
众人更是噤若寒蝉,纷纷拱手,作鸟兽散。
顷刻间,喧嚣的城门处变得冷清。
只剩下李东阳及其寥寥几个心腹,以及正在由随从擦拭鼻血、整理衣冠的屠勋。
屠勋站起身来,对着李东阳行礼!
“焦芳欺人太甚,元辅要为我做主啊!”
“此事我自有决断,你先回去吧!”
李东阳的态度有些冷淡,甚至有些疏远!
这让屠勋有些意外,他知道,李东阳和焦芳并不和睦。
这次焦芳无端动手,不正是贬低焦芳的好机会吗?
若因为自己的事,能让焦芳付出代价。
自己也算是以身入局了。
怎么听李东阳话中的意思,他竟然不感兴趣?
这让屠勋心中暗自叫苦,敢情自己一拳被挨了?
屠勋心中愤懑,倒也不敢和李东阳无礼。
只能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许进走到李东阳身边,压低声音。
“元辅!方才焦芳如此无礼跋扈,公然殴斗,践踏朝廷体统,您为何不出言制止?
就任由他这般嚣张?”
李东阳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大事在即,箭在弦上,哪还有闲心与他置这等无谓之气?”
许进仍是意难平。
“可他实在欺人太甚!
屠勋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竟然被如此对待,真是……唉!”
“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东阳收回目光,看向许进,眼神锐利如刀。
“让他嚣张吧。
过了今日,待王守仁擒拿了刘瑾,清君侧,肃朝纲。
他焦芳,一个依附阉宦的好邪之徒,还能蹦跶几日?”
听到“擒拿刘瑾”四字,许进胸中的怒火才缓缓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元辅说的是。
待到那时,焦芳此等奸佞,必然与刘瑾一体,论罪当诛!”
李东阳闻言,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毕竟是和我同科进士,当年也有些交情。
将其逐出朝堂,永不叙用,也就是了。不必非要赶尽杀绝。”
许进有些愤愤难平:“如此,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若非他在朝中为刘瑾张目,我等何至于如此艰难!”
李东阳摆摆手,不再纠缠此事,神色一肃。
“好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你去联络众人,开始行动吧。
记住,务必要快,要准!”
“我明白!”
许进精神一振,立刻领命。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时,李东阳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
“陛下那边,也不是全无准备。
他派出了锦衣卫和东西厂的番子,遍布京城。
让我们的人,行动时务必小心,避开这些眼线。
一切,依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