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没记错,当年害死宪宗的,也是一位太后……
张太后不禁打了个寒颤,这那是救命啊,分明是自爆!
她强自镇定,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渗出血丝而不自知。
“就算你杀了我,皇帝也会将你灭口,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自古皆然。
你今日为他做下这等弑母之事,来日他岂容你活在世上,成为他的污点?”
“皇爷已答应奴婢,事成之后允我回南京养老。”
“白日做梦!”张太后嗤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凄厉。
“他连我都能杀,岂能容你活命?”
李荣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几分嘲讽。
他看得很明白。
皇帝若真想杀他灭口,最稳妥的方式是孤身前来,与自己商议,事后随便安个罪名即可。
但他偏偏带上了谷大用,谷大用掌控锦衣卫,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带着最信任的人,和自己相见。
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一个来自帝王的、不容置疑的承诺。
朕要你做的事,朕许你的诺,天地共鉴,绝不会食言!
张太后愣住了,她看着李荣那笃定的神情,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皇帝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彻底断绝了李荣的后顾之忧,也断绝了她最后一线生机。
李荣微微侧耳,倾听了一下宫殿外的更漏声,又抬眼看了看窗外逐渐西沉的天色。
他重新看向面如死灰的张太后,语气依旧恭敬,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太后,时辰差不多了。
还请太后莫要再耽搁了。
若是太后……不愿意体面地离开,那就休怪奴婢不顾及多年主仆情面,要帮太后体面了。”
李荣似乎觉得火候还不够,又缓声补充了一句。
“若是太后让奴婢动手,届时,两位国舅爷的处境,恐怕就远不止流放岭南这么简单了。
陛下震怒之下,会发生什么,奴婢也不敢预料。”
张太后猛地一颤,她的两个弟弟,是她在这世上除却权力外最深的牵挂。
皇帝用他们来威胁自己,算是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软肋。
所有的挣扎、不甘、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抽空了。
张太后瘫坐在凤榻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
她知道,事情已经到了绝境,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死亡,已经成为她唯一且必须接受的结局。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自古以来谁能真正超然物外?
她感到无比的窒息和冰冷。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给我穿上皇后的冠服。”
那不是太后的礼服,而是她当年被册封为皇后时的冠服。
那或许代表着她一生中最荣耀、最快乐的时光。
初遇先帝,相敬如宾。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李荣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
“奴婢谨遵太后旨意!”
珍藏多年的皇后冠服被重新取了出来。
大红的纻丝礼服,金线绣出的龙凤纹样依旧璀璨,翡翠珠玉点缀的九龙四凤冠沉重而华丽。
镜中的女子,容颜虽已不再年轻,但华贵的冠服依旧衬出几分昔日的雍容气度。
只是那双眼睛,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提前湮灭。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出了内殿。
李荣就安静地等候在殿外,如同一个最忠心的老仆。
他看到盛装出来的张太后,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切早已准备妥当。
没有挣扎,没有哭嚎,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在李荣冰冷而专注的监视下,这位大明尊贵的太后,穿着她皇后的冠服,以一种皇家认可的、相对“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李荣上前,极其谨慎地探了探鼻息,又检查了颈脉,确认无误后,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紧绷的肌肉。
他直起身,出了仁寿宫,对左右心腹太监低声吩咐。
“太后娘娘薨了。
即刻起,封锁仁寿宫,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消息被以最快的速度,秘密传递到了文华殿。
皇帝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章,听到谷大用的报告时,他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
沉默片刻,他放下朱笔,沉声吩咐。
“传朕旨意,圣母皇太后因哀思先帝,忧郁成疾,不幸崩逝,朕心甚痛。
晓谕朝野,举国哀悼。朕将辍朝三日,亲为太后守灵,以尽孝道。”
翌日,太后驾崩的哀诏迅速传遍紫禁城,并明发天下。
内阁值房内,首辅李东阳听到太监正式宣读的噩耗时,手中的茶盏几乎脱手坠地!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怎会如此突然?!昨日还……”
他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
他冲出值房,派人火速去请杨廷和前来议事。
杨廷和匆匆赶到,还未开口,李东阳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介夫,出大事了!太后……太后崩了!”
杨廷和亦是脸色一变,显然也刚刚得知消息。
李东阳压低了声音。
“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的所有谋划,诸多准备,其基础皆是源于能有太后的旨意!
以太后的名义匡正君失,清肃君侧,名正言顺!
如今太后突然薨逝,我们……我们还有什么由头?”
他们所有的筹划,都建立在张太后这面“孝道”和“宗法”的大旗之上。
旗突然倒了,他们这些准备扛旗的人,瞬间就陷入了极度被动和危险的境地。
然而,杨廷和所担心的,却是另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
“元辅,”杨廷和的声音异常沉重,“您不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了吗?
我们几人刚刚密议定策不久,太后就突然因病去世,这真的是巧合吗?
若这不是巧合,那是否意味着,陛下或许已经知晓了我们几人聚集密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