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茶馆里的紫菀》
戏班旧址在镇西头的老巷里,如今改成了家茶馆。柳老板正蹲在门口摆弄花架,架子上摆着十几盆紫菀,干枯的花瓣沾着露水,和黑袍人袖口那朵一模一样。
“周先生,林小姐,稀客啊。”柳老板直起身,围裙上沾着些暗红的粉末,“要不要尝尝新沏的雨前龙井?”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里卡着点黑泥,像没洗干净的手印。
周砚笛的目光扫过茶馆柜台,那里摆着个铜制的哨子,形状和祠堂找到的骨哨断面严丝合缝。“柳老板也喜欢骨哨?”他指尖敲了敲柜台,“这哨子看着有些年头了。”
柳老板的手突然顿了下,往围裙上蹭了蹭:“祖上传下来的玩意儿,说是当年戏班班主吹过的,不值钱。”他转身去沏茶,壶盖碰撞的声音里,混着点细碎的磨牙声,像有人在嚼骨头。
林小满假装看花,指尖拂过紫菀花盆里的土,触感黏腻,还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她突然摸到个硬东西,悄悄抠出来一看——是枚生锈的铜钱,边缘刻着和指骨上一样的符号,钱眼里还缠着根红绳,绳结和供桌腿上的分毫不差。
“这紫菀养得真好。”林小满把铜钱攥在手心,“只是看着有些蔫,柳老板用什么肥养的?”
柳老板端茶过来的手一抖,茶水溅在桌面上,晕出片暗红色。“就……就普通的花肥。”他眼神飘向里屋,门帘缝隙里,隐约能看见个黑影蹲在地上,手里好像在摆弄什么长条形的东西。
周砚笛突然吹了声口哨,调子和骨哨声有几分像。里屋的黑影猛地站起,门帘被撞得晃动起来,露出半只沾着红绳的木盒。“柳老板家里还有客人?”他故意提高声音,“不请出来喝杯茶?”
“没、没有客人。”柳老板的脸涨得通红,“是我女儿,她……她病了,怕见生人。”他说着就要去掀门帘,里屋却突然传来阵刺耳的哨声,和祠堂那半片骨哨的声音一模一样。
林小满拽着周砚笛往后退,指尖的铜钱烫得像火炭。她看见门帘下露出的地面上,散落着些白色的碎片,形状像极了指骨的断面,碎片上还沾着紫菀花瓣。
“当年戏班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周砚笛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县志上说,班主的女儿并没死,只是烧坏了嗓子,后来被一户姓柳的人家收养了——柳老板,那是你太奶奶吧?”
柳老板手里的茶壶“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突然冲向里屋,门帘被扯开的瞬间,林小满看见个穿黑袍的女人缩在墙角,脸上蒙着块黑布,手里正拿着根完整的骨哨,哨身上还沾着新鲜的紫菀花瓣。
“别吓着她!”柳老板把女人护在身后,黑袍下摆扫过地面,露出双浮肿发白的脚,脚趾缝里还卡着水草——和祠堂里那串脚印完全吻合。
女人突然扯掉黑布,露出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手里的骨哨对准周砚笛就要吹。林小满突然把铜钱扔过去,正好落在骨哨孔里,哨声戛然而止。
“三百年了,你们还在找那十二根指骨?”周砚笛捡起地上的铜钱,“当年班主偷指骨续命,害死了十二个人,那女人根本不是病了,是被冤魂缠上了吧?”
女人突然发出阵尖锐的嘶鸣,指着柳老板的鼻子,喉咙里挤出几个含混的字:“还……还骨头……”她的指甲又尖又长,指甲缝里全是暗红的泥,抓过的桌沿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柳老板突然跪了下来,从里屋拖出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根指骨,每根都用红绳缠着,末端还系着朵干枯的紫菀。“是我对不起她。”他捂着脸哭,“太奶奶临终前说,必须在她忌日这天把指骨还回去,否则后代会被冤魂索命……我女儿这病,就是从去年开始的,总说嗓子里有哨声……”
林小满突然想起供桌下的脚印,还有那串滴水的红绳:“你女儿去过祠堂?那些指骨……是她放在供桌上的?”
女人点点头,抓起根指骨往自己喉咙里塞,被柳老板死死按住。“她总说‘骨头在叫’,非要把指骨还到供桌下,说那里才是‘它们该待的地方’。”柳老板的声音里全是绝望,“我没办法,只能扮成女尸引你们去祠堂,想让你们帮忙想想办法……”
周砚笛看着那盒指骨,突然明白为什么断面有齿痕——不是被人咬断的,是被冤魂的执念啃噬的。他想起桃木剑劈向女尸时的麻意,恐怕那些冤魂早就附在了指骨上,等着有人来还这份血债。
“把指骨拿到乱葬岗去。”周砚笛把那半片骨哨放在木盒里,“当年被偷指骨的人都埋在那里,用朱砂混着紫菀花瓣撒在坟前,再把骨哨拼完整了吹一曲《安魂谣》,或许能解了这执念。”
柳老板抱着木盒要走,女人却突然拉住林小满的手,把枚铜钱塞给她——正是林小满刚才抠出来的那枚,只是钱眼里的红绳,不知何时变成了崭新的紫菀花色。
去乱葬岗的路上,紫菀花瓣落了一路。周砚笛吹着拼完整的骨哨,《安魂谣》的调子飘在坟冢间,那些白色的指骨碎片突然从土里冒出来,跟着哨声轻轻晃动,像在点头。
林小满把铜钱埋在最大的那座坟前,抬头看见柳老板的女儿站在夕阳里,脸上的疤痕淡了许多,正对着她笑。风过时,紫菀花瓣落在她发间,像谁悄悄别上的花。
回程时,茶馆的灯亮了起来,柳老板正在门口重新摆花,这次换了鲜艳的月季,再也没种紫菀。周砚笛摸了摸怀里的骨哨,哨身已经变得温润,像块被人养了多年的玉。
“你说,那些冤魂真的走了吗?”林小满看着手里的铜钱,钱眼里的紫菀红绳闪着微光。
周砚笛吹了声清亮的哨音,远处的坟地传来阵风吹过的声音,像有人在说“走了”。他突然笑了:“至少这镇上,再也不会有半夜的骨哨声了。”
月光落在茶馆的牌匾上,“柳记茶馆”四个字在夜色里泛着暖光,像个终于放下心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