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槐树下的铜铃》
祠堂的老槐树又开花了,细碎的白瓣飘落在供桌的族谱上,像谁撒了把星星。周砚笛蹲在槐树下,指尖抚过树干上那道浅浅的刻痕——是太爷爷当年求婚时刻的歪扭爱心,如今被岁月磨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在看什么?”林小满端着木盆过来,里面泡着刚采的槐花茶,蒸腾的热气里裹着清甜,“张阿婆说这树有灵性,当年你太奶奶就是在这儿答应嫁过来的。”
周砚笛抬头,看见她鬓角别着朵槐花,发绳是去年他编的红绳,上面串着颗小小的铜铃。那是他在老宅阁楼找到的,铃身上刻着个“笛”字,据说是太爷爷给太奶奶做的定情物,铃舌早就锈住了,他费了半宿劲才修好。
“在想太爷爷的事,”他指尖敲了敲那道刻痕,“你说,他们当年也会像我们这样,蹲在树下数花瓣吗?”
林小满挨着他坐下,把茶杯递过来:“肯定会啊。你看这树干的粗细,比相册里太爷爷结婚时拍的照片粗了整整两圈呢,每一圈年轮里,都藏着他们的日子吧。”她忽然笑出声,“昨天整理阁楼,发现太奶奶的嫁妆匣里有块没绣完的帕子,针脚跟我现在绣的一模一样,你说是不是很巧?”
周砚笛接过帕子——米白色的细布上,一半绣着盛放的槐花,另一半只绣了半朵,线尾还打着个小巧的结。他想起太爷爷日记里写的:“阿婉绣活好,就是性子急,帕子总绣一半就丢开,说要等槐花开得最盛时再续上。”
正说着,祠堂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邮递员探进头来:“周砚笛,有你的包裹,从南城寄来的。”
包裹是用牛皮纸包的,边角磨损得厉害,邮戳显示走了整整半个月。拆开一看,里面是个铁皮盒,垫着褪色的红绸,里面躺着支旧竹笛,笛尾缠着圈红绳,绳上挂着颗铜铃——和他手里的那颗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铃身上刻的是个“婉”字。
盒底压着张泛黄的信纸,是太奶奶的字迹:“笛哥,听说你在南城找到新的竹笛材料了,我把当年你送我的那支收在这里。槐花开了,你说过要教我吹《槐花谣》的,可别忘了呀。对了,阿笛(指周砚笛爷爷)总抢我的铜铃玩,你回来可要替我教训他……”
字迹在这里突然断了,像是被泪水晕开了墨痕。
周砚笛捏着那支竹笛,指腹摩挲着“婉”字,突然懂了爷爷总说的“遗憾”是什么。太爷爷当年在南城遇了难,再也没回来,那支没教完的曲子,那半朵没绣完的槐花,成了太奶奶一辈子的念想。
“叮铃——”林小满碰响了他发绳上的铜铃。
周砚笛抬头,看见她把太奶奶那半朵槐花绣补完整了,正举着帕子笑:“你看,这样就圆满了。”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她脸上,鬓角的槐花轻轻晃动,铜铃跟着响,像极了太奶奶日记里写的“风一吹,满院都是铃儿在催他回家”。
他拿起那支旧竹笛,凑到唇边吹了个音,清越的笛声混着铜铃的轻响,飘出祠堂,落在新抽芽的槐树枝上。远处,林小满正踮脚往树上挂红绸,绸带末端的铜铃随风摇摆,和他发绳上的铃音,一唱一和,像在应答着什么。
忽然觉得,那些没说完的话,没绣完的帕子,没教完的曲子,都在这风里续上了。太爷爷没回来,但他的笛声,借着这棵老槐树,借着这对铜铃,终于传到了太奶奶想听的地方。
周砚笛把铁皮盒放进祠堂的供柜,挨着太爷爷的牌位放好。转身时,林小满朝他伸出手,红绸带在两人之间拉成条漂亮的弧线,铜铃叮铃铃地响,像是在说:你看,春天又来了,我们没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