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弟子躬身领命,转身快步出去布置。左二也躬身退出,去接应崔神医和王子卿。左北阙又在耳室里站了会儿,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才迈步回了前厅,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仿佛方才的急切从未有过。
没等多久,崔零榆便带着王子卿到了。左二在前头引路,绕过栽满梅树的庭院,直接将他们领去了后院的煮茶轩。刚推开门,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银丝炭盆里的炭块烧得通红,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祁门红的浓香混着炭火气,驱散了夜里的寒凉。
秋月先帮王子卿解下狐裘大氅,搭在软榻旁边的梨花木座椅上。王子卿刚要开口给左北阙行礼请安,左北阙已一个闪身到了她跟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眼神里满是疼惜:“月儿!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就跑出来了?夜里风这么大,冻着了怎么办?有什么事,师父去神医谷找你就是,哪用得着你带伤跑这一趟!”
王子卿反手抓住他的手,虽然指尖冰凉,脸上却绽开个明媚的笑:“师父,我伤得真不重,好多了。刚才在路上还觉得有点虚,一看见您,立马就精神了,伤口也不疼了!”
左北阙摸了摸她冰凉的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语气里带着嗔怪,眼底却满是疼宠:“你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敢带两人闯边关,敢在战火纷飞的乱世里乱跑——快,去榻上歇着,别累着了。”说着便扶着王子卿走到屏风后的侧榻边,看着她坐到榻上,春花连忙取了块绣着玉兰花的薄被,轻轻盖在她的腿上。
崔零榆挥退了春花、秋月,待两人带上门,才将下午王子卿说的话,连带着自己的猜测,一并跟左北阙复述了一遍。左北阙听完,手指捻着掌珠,眉头皱了起来,陷入了沉思。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炭盆里的炭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响,过了半晌,他才幽幽开口:“以镇北王的消息网,他不可能不知道月儿被册封为皇太子妃的事。他那样说,是不想拖累月儿——怕自己的身份、北疆的战事,会连累她丢了性命,丢了前程。所以才故意说‘贪慕权势’,把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逼月儿死心。萧宸翊这孩子,倒是个有担当的。”
“可我不怕拖累啊!”王子卿急得坐直了身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眼眶又红了,“只要两个人真心在一起,再难的坎我都能跨过去。我都想好了,等回到大周,就找机会假死脱身,跟他去边关,哪怕无名无份跟着他也好……可他为什么连个机会都不给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左北阙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师父就让你听听——也好让你彻底甘心。”说罢便扬声唤来守在门外的大弟子,吩咐道:“去前厅,请镇北王到茶室来,就说老夫有话跟他说。”
大弟子躬身退下后,左北阙转头看向王子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像个恶作剧的孩童:“月儿,等会儿可得乖乖听话,不许闹。”话音刚落,他手指飞快地在王子卿肩上、颈侧各点了一下——王子卿刚要开口问“师父做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身子也动弹不得,只能睁着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左北阙,嘴型动了动,眼底满是“师父,您这是做什么”的疑惑。
“你是来偷听的,可不是来跟他掰扯的。至于结果如何,以后再说!”左北阙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严肃起来,眼神却带着疼惜,“等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声,不能乱动,更不能妄图冲开穴道。要是不听话,以后你和萧宸翊的事,师父可就不管了。”
王子卿眨了眨眼,虽然心里急得厉害,却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她太想知道萧宸翊的心意了,哪怕只是听一听,也好。
左北阙见她安分下来,便扶着崔零榆绕过屏风,在茶桌前坐下。刚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抿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大弟子的通报声:“师父,镇北王到了。”
屏风后的王子卿心脏猛地一跳,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连呼吸都放轻了;她盯着屏风上的竹纹,耳朵竖得高高的——她等着,等着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说出藏在心里的话。
神医谷的夜,是浸了凉的静。山风裹着松针的气息掠过青瓦,落在茶室的雕花窗棂上,惊得烛火颤了颤,将案上冰裂纹青瓷茶具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袅袅茶烟缠绕着淡淡的檀香,在空气中织成一片静谧。廊下传来一声轻细的“禀报”,紧接着,茶室那扇雕花木门便被缓缓推开——一股夹着夜露与山寒的风率先涌进来,带着几分凛冽的凉意,卷得茶烟袅袅散开,而后,一道挺拔如寒松的身影,踏着满地溶溶月色,缓步踏入了茶室。
来人正是萧宸翊。他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衣料是西域进贡的暗纹锦缎,在烛火下泛着若有若无的墨色流云,腰间束着嵌玉蹀躞带,坠着的佩刀鞘上缠了几圈素色绢布,显是刚从外奔波回来。外罩的墨色大氅更见讲究,领口滚着一圈银狐毛,毛尖沾了些微夜霜,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扫过青砖时,竟似带了几分沙场的肃杀气。他身姿挺拔如松,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既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又难掩世家公子的清雅高贵,龙行虎步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竟让这满室茶烟,都似被这股气场压得缓了几分。
左北阙坐在主位的酸枝木椅上,一手摩挲着掌心那枚温润的暖玉掌珠——那珠子被他盘了二十余年,温润得能映出人影;盘得油光水滑,纹路间都透着岁月的暖意。他抬眼看向进来的萧宸翊,眼底先掠过一丝赞许,随即漫上几分慈和,在心里暗叹:好一个神清骨秀、气宇轩昂的后生!难怪月儿那丫头,会瞒着他偷偷跑去边关,一颗心全拴在了这小子身上。念及此,左北阙搁下掌珠,指节轻叩案面,朗声笑道:“贤侄这一路辛苦了,快坐。桌上刚沏的祁门红,还冒着热气,趁热喝一杯,驱驱夜里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