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凌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那点因称呼差异和自身不安而燃起的戾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悔恨和汹涌如潮的爱怜。
他刚才都做了什么?用那样冰冷刻薄的话语,去逼问一个…一个在他面前因力量悬殊、病痛缠身而变得格外敏感脆弱的人?他明明知道碧茶之毒带给李莲花的不仅仅是身体的衰败,更是将那份曾经睥睨天下的傲骨与尊严,一寸寸碾磨成灰!
“对不起……” 穆凌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沉痛,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李莲花眼角不断溢出的湿痕,动作珍重得如同擦拭稀世珍宝,“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质问你……不该那样曲解你…更不该…伤你的心。”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带着无尽的歉意和怜惜,轻轻印在李莲花紧蹙的眉心和濡湿的眼睫上,如同最虔诚的安抚。“是我忘了……忘了这十年对你意味着什么,忘了碧茶之毒带给你的不仅仅是伤痛……还有……” 他声音哽住,灼烧着他的理智。
李莲花依旧紧闭着眼,身体在他温柔的触碰下却不再僵硬,反而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在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过了许久,久到穆凌尘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细若蚊蚋的低语才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底艰难挤出:“碧茶……” 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却比哭还难看,“……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每一天……每一刻身体里都像有无数把钝刀子……来回地割……”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冷……疼……连呼吸都像是负担……哪还有那个心力……去想……去想其他事……”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启齿的羞耻。
“方多病……”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当我是个查案时……有点用又有点古怪的同伴……‘李小花’?不过是他没心没肺顺口胡诌……我若认真计较,反倒显得……可笑又矫情了……” 他解释了方多病,也解释了自己为何能漠然对待那个随意的称呼——那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来自一个并不触及他心底最敏感处的人。
李莲花每一个破碎的字句,都像一把淬了寒毒的冰锥,狠狠凿进穆凌尘的心脏。他抱着怀里这具清瘦单薄、仍在微微颤抖的身体,仿佛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那十年间,李莲花独自一人挣扎于无边苦海中的绝望、孤寂,以及那份被病痛一点点消磨殆尽的、属于李相夷的骄傲与尊严。
碧茶之毒……他只知道它霸道绝伦,知道它日夜折磨,知道它几乎废去了李莲花的武功……却从未敢深想,它日复一日啃噬的,不仅仅是血肉筋骨,更是将一个曾立于云端之人坦然接受情爱、拥抱亲密的心气,都残忍地磨灭殆尽!
那一声客气而疏离的“穆兄”,哪里是拒绝?分明是李莲花在这巨大的力量鸿沟和病痛折磨下,用以维护自己最后一点残存体面的、笨拙而脆弱的盔甲!而自己,却亲手用这盔甲,化作利刃,狠狠刺向了盔甲之下那个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
穆凌尘只觉得喉头被巨大的酸涩堵住,眼眶瞬间灼热。他猛地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死死地、用力地按进自己怀里,仿佛要将这十年的空缺、这十年的苦楚、以及自己刚才犯下的愚蠢错误,都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狠狠填满、揉碎!
“是我不对!”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饱含着无尽的心疼与自责,一遍遍在李莲花耳边重复,“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疑你,更不该忘了你受的苦!我不该忘了碧茶是如何磋磨你的!”
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穆凌尘紧闭的眼角滑落,滴在李莲花微凉的侧脸上,烫得他微微一颤。
穆凌尘稍稍松开一些怀抱,捧起李莲花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他的眼眶泛着明显的红,目光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虔诚的郑重:“李莲花,你听清楚。”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如同最郑重的誓言,敲打在寂静的结界里,“我穆凌尘,跨越云渺界与凡尘的壁垒,不为别的,只为寻你! 我此生此世,唯你一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碧落黄泉,亦只此一人!”
他凝视着李莲花眼中残留的水光,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质疑:“我来回都遇到了空间乱流,险死还生!在云渺界,我心神不宁,总有一丝心悸缠绕,冥冥中感应到你可能遭受不测! 我恨不能立刻撕裂空间回来!但在我返回时被空间乱流所困!于我如同炼狱!我日夜煎熬,只想着尽快突破境界,回到你身边!我的眼、我的心,从未离开过你!旁人于我,皆是尘埃草木!”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李莲花的额头,鼻尖相触,气息交融,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坦荡:“至于你那些……关于‘差距’、关于‘配不上’的小心思?” 他顿了顿,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限怜惜的喟叹,“李莲花,它们在我这里,从来就不存在,也永远不必存在。 你只需记住,我跨越时空而来,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天下第一,我要的,自始至终,唯有一个你。”
这过于直白、掷地有声的誓言与解释,像一道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李莲花心中那堵名为“胆怯”、“自卑”与“不确定”的冰墙!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暖流,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原来…原来他并非无动于衷?原来他冒着陨落的风险回来,竟是为了自己?原来那个强大如神只般的穆凌尘,也曾因担忧自己而心如炼狱,日夜煎熬?
泪水再次遇涌,这一次,是某种沉重枷锁被骤然打破后的释放、撼动与迟来的、彻骨的懂得。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抚上穆凌尘泛红的眼眶,指尖沾染上那抹滚烫的湿意。
“你……”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这傻子……”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带着无尽心疼、嗔怪与终于理解的叹息。
穆凌尘任由他的指尖停留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微凉的触碰。他微微侧头,温热的唇轻轻吻去李莲花脸颊上不断滑落的泪珠,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嗯,我是傻子。” 他低声应着,带着无限纵容,“只为你一人犯傻。以后,不许再叫我‘穆兄’了,好吗?” 最后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霸道。
心结在彻底的坦诚、清晰的解释与交融的泪水中轰然瓦解。空气里弥漫的悲伤与沉重,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般、更加浓稠滚烫的情感所取代。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是跨越时空阻隔终于心意相通的炽热渴望,是冰层破碎后汹涌而出的、足以焚毁一切隔阂的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