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珊瑚醉”胭脂
指尖触碰到那盒新贡的“珊瑚醉”胭脂时,林翠翠的心猛地一沉。那抹嫣红之下,一丝极淡、几乎被花香掩盖的异样气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然钻入她的鼻腔——那是硝石混合着某种矿物腥气,是她在现代化学实验室里闻过,并在此世绝不该出现的催命符。
储秀宫偏殿内,香气馥郁。几位低阶的大应、常在正围着林翠翠,看她演示最新的“飞霞妆”。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灵巧的指尖跳跃,珍珠粉、蔷薇露,寻常之物经她搭配,便能焕发出惊心动魄的美丽。她们眼中充满了钦羡与讨好,在这深宫之中,能得“翠姑娘”一点妆容指点,有时比得到皇上一次偶然的垂青更为实在。
林翠翠面上带着温和浅笑,心思却已不在此处。那盒由内务府新分发下来,据说极得几位高位嫔妃青睐的“珊瑚醉”胭脂,正静静躺在妆台一角,像一团无声燃烧的火焰,灼烧着她的感官。
“各位小主,今日的要点在于腮红与眼影的衔接,需得晕染自然,方有云蒸霞蔚之效。”她稳住心神,声音平和,手下动作行云流水,脑中却在飞速运转。那味道……绝不会错。硝石(硝酸钾)与朱砂(硫化汞)或铅丹混合,长期使用会缓慢中毒,损及神经与肾脏;若遇高温或强酸,甚至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应。是谁?手段如此隐蔽而恶毒,假借美容之物,行慢性杀人之实!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前一张张年轻娇媚的脸庞。她们或是家族斗争的棋子,或是帝王雨露均沾下的点缀,若无人点拨,谁能识破这华丽包装下的杀机?这胭脂既已流入低位嫔妃手中,那目标……或许本就是这些无足轻重的“池鱼”,意在制造恐慌,还是想借此试探,引出更深的水下的鱼?
演示一结束,林翠翠借故身体不适,婉拒了嫔妃们的挽留,带着那盒胭脂匆匆返回自己的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的惊悸。她从随身的现代化妆包夹层里——那是她与过去世界唯一的、隐秘的连接——取出一个小小的、以细密纱布包裹的炭包和一小瓶自制的酸碱测试液(用紫甘蓝汁浓缩而成,穿越后她费尽心思才复制出来)。
她用银簪挑出一点胭脂,分别进行测试。炭包能吸附部分重金属杂质,而紫甘蓝汁遇酸变红,遇碱变绿。果然,那抹红色在与测试液混合后,呈现出异常的颜色变化,证实了她的猜测:含有超量的铅粉和碱性矿物成分。
冷汗浸湿了她的里衣。这不仅仅是后宫常见的争风吃醋,下点巴豆、毁人容颜那么简单。这是系统的、具备一定化学知识的投毒!背后之人,所图必定极大。她立刻想到了上官婉儿和张雨莲。她们位份不高,但消息灵通,且因之前的“美妆联盟”与她利益攸关。
是夜,借着巡查宫灯的名头,林翠翠与上官婉儿、张雨莲在御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后碰头。月色朦胧,树影婆娑。
“翠翠,何事如此紧急?”上官婉儿压低了声音,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
林翠翠将“珊瑚醉”之事和盘托出,并展示了她简陋却有效的测试结果。张雨莲吓得掩住了口,脸色煞白:“这……这是要悄无声息地要了大家的命啊!内务府采办的东西,怎会……”
“内务府的水深得很。”上官婉儿沉吟道,眼神锐利,“采购、验收、分发,经手之人众多,若有人存心做手脚,难查,却也不是无迹可寻。翠翠,你怀疑目标是?”
“不确定。或许是所有使用它的人,制造混乱;或许……”林翠翠顿了顿,声音更低,“是针对某位特定的人,只是用这种方式掩人耳目。婉儿姐姐,你在内务府可有相熟又信得过的人?能否查到这批胭脂的采办源头和入库记录?”
上官婉儿点头:“有个远房表亲在库房当差,或许能问出一二。但需小心,打草惊蛇,你我皆危矣。”
就在三人秘密商议的第二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将林翠翠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
贵人万琉哈氏,素来得宠,性子也最为骄纵,她亦是“珊瑚最”的拥趸之一。这日午后,她在御花园赏玩时,突感头晕目眩,随后脸颊、脖颈处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疹,伴有轻微肿胀。随行的宫女太监顿时乱作一团。
“是那胭脂!定是那‘珊瑚醉’有问题!”万琉哈氏又惊又怒,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御花园的宁静,“昨日只有林翠翠碰过本宫的胭脂,说是要研究什么新妆法!是她!是她嫉恨圣宠,意图加害本宫!”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后宫。很快,林翠翠被人从屋里带出,押到了钟粹宫正殿。殿内气氛凝重,主管后宫事务的贵妃坐在上首,面色沉肃。万琉哈氏在一旁嘤嘤哭泣,脸上覆着薄纱,露出的肌肤上红疹明显。
“林翠翠,万琉哈氏指控你以研习妆容为名,在其胭脂中下毒,致其容颜受损,你可知罪?”贵妃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林翠翠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心念旋转。陷害!这是针对她的一个局!利用了她昨日确实接触过万琉哈氏胭脂的事实,也利用了正在蔓延的“胭脂隐患”。幕后之人不仅心思歹毒,而且时机抓得极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叩首道:“贵妃娘娘明鉴。奴婢昨日确曾观摩万琉哈贵人的胭脂,但众目睽睽之下,绝无可能做手脚。且奴婢与贵人无冤无仇,何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奴婢怀疑,问题并非出在个别胭脂盒,而是这批‘珊瑚醉’本身就有问题!”
“胡说!”万琉哈氏激动地抬起头,“本宫用了多日都无事,为何偏偏昨日你碰过就出事?分明是你做贼心虚!”
“贵人息怒。”林翠翠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若娘娘允许,奴婢有方法可验证这批胭脂是否普遍存在问题。只需取其他小主手中的‘珊瑚醉’,以及内务府库存的同一批货,一试便知。”
贵妃眸中闪过一丝考量。她自然也听闻了近日胭脂风靡之事,若真是贡品普遍有问题,那关系就大了。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去,取几位嫔妃的‘珊瑚醉’,连同内务府库存的样本,一并取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翠翠跪在殿中,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异味的目光。有怀疑,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她知道自己正在走钢丝,一旦验证失败,或者幕后之人还有后手,她今日恐怕难逃一劫。
取样很快取回。在贵妃的准许下,林翠翠当众进行了她那套“神秘”的测试。她用不同的胭脂与清水、皂角水(弱碱性)分别混合,观察颜色和沉淀变化,又用细银簪进行试探。虽然手段简陋,但在她有条不紊的操作和清晰的解释下(她刻意回避了现代化学术语,用“金石相克”、“气血不畅”等中医理论包装),几种取自不同处的“珊瑚醉”胭脂,都呈现出相似的不良反应迹象,尤其是遇碱后颜色变得晦暗,且有细微刺鼻气味。
殿内一片哗然。几位同样使用了此胭脂的嫔妃顿时花容失色,窃窃私语起来。
形势瞬间逆转。贵妃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贡品出事,内务府难辞其咎,甚至可能牵连前朝。
“此事本宫已知晓,必会严查内务府,给各位妹妹一个交代。”贵妃定了调子,先安抚了受惊的嫔妃,然后目光复杂地看向林翠翠,“林翠翠,你虽证实了胭脂有问题,但万琉哈氏发病在你接触之后,你的嫌疑尚未完全洗清。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需禁足于住处,不得随意走动。”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林翠翠叩谢恩典,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她知道,自己虽然暂时摆脱了直接的谋害指控,却也彻底暴露在了幕后黑手的视线中。她不仅坏了对方的好事,还展示了超出常人理解的能力——那种能辨识药物、近乎“未卜先知”的能力。
当晚,月色凄清。林翠翠坐在禁足的小屋内,复盘着整件事,试图找出那条隐藏的毒蛇。窗外忽然传来三声极轻微的叩响,是她与上官婉儿约定的暗号。
她心中一紧,悄然开窗。窗外不是上官婉儿,而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塞给她一张卷成小筒的纸条,随即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林翠翠心脏狂跳,就着昏暗的灯光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却让她如坠冰窖:
“知你非凡人,胭脂局聊作问候。下次,赠礼恐不止于此。——‘同类’敬上”
同类?!这两个字像惊雷在她脑中炸开。这深宫之中,除了她,难道还有另一个……穿越者?而且,是敌非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