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密集得令人心慌,如同万千鼓点敲打在瓦片上,也敲打在上官婉儿的心头。驿站房间内,灯火摇曳,将陈明远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肩头的箭伤已被妥善包扎,但失血后的虚弱和那未知箭镞可能带来的风险,像一块巨石压得上官婉儿喘不过气。
御医之子张雨莲刚为陈明远施完针,稳住其气血,此刻正背对着床榻,在灯下仔细研究从箭镞上刮下的一点残余粉末。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与一旁焦躁踱步的上官婉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何?”上官婉儿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张雨莲转过身,眉头微蹙,语气却依旧温和:“箭镞淬的并非寻常毒药,而是一种极为阴损的寒性药物,取自西域某种奇花,名唤‘彼岸霜’。中者初时只觉伤口冰寒,浑身乏力,若不得对症解药,三日之内,寒气侵心,便会……在睡梦中悄然离世。”
上官婉儿指尖一颤,杯中茶水险些漾出。陈明远是为了推开她,才硬生生受了这一箭。那本该是射向她的冷箭!自责、愤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揪心感交织在一起。
“解药何在?”她追问,声音冷了几分。
“需以‘赤阳草’为主药配制。赤阳草性烈,生长于极阳之地,江南罕见,但……”张雨莲略一迟疑,“家父早年游历,曾在宫中太医院库房见过此物储备,以备不时之需。或许,江南织造局的贡品清单或隐秘药库中,会有一线希望。”
江南织造局!这个名字让上官婉儿眼神一凛。之前查获的毒染丝绸,其源头便隐隐指向这里,如今解药也可能与此地关联。这绝非巧合。
躺在床上的陈明远虚弱地睁开眼,恰好捕捉到上官婉儿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他太了解她了,立刻挣扎着想坐起来:“婉儿……不可孤身犯险……织造局龙潭虎穴……”
“你躺好!”上官婉儿快步上前,将他轻轻按回枕上,触手是他微凉的皮肤,她的心也跟着一沉,“我自有分寸。”语气虽硬,动作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关切。
这细微的互动,全然落在了张雨莲眼中。他默默低下头,收拾药箱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那点朦胧的情愫,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雨夜,终是开口道:“上官小姐,若要探织造局,在下或可相助。其内或有药材分布图,我能辨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来者是陈明远的贴身侍卫,浑身湿透,面带焦急:“大人,上官小姐,我们派去监视运河码头的人失去联系了!另外,刚接到密报,白莲教似乎有异动,其部分核心教众正暗中向城北方向聚集,目的地不明。”
坏消息接踵而至。监视网被撕开缺口,白莲教在败露后不仅没有隐匿,反而有所行动?这反常的举动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上官婉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陈明远受伤,人手折损,白莲教异动,解药线索指向织造局……千头万绪,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
“城北……”她沉吟道,“织造局的偏仓和后门,是否就在城北方向?”
侍卫一愣,随即恍然:“正是!”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白莲教教主身份虽未完全揭露,但其势力能渗透漕运,与织造局内部人员勾结是极有可能的。他们此刻向城北织造局方向聚集,目的为何?是转移罪证,还是……接应某人?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教主,会不会就在其中?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兵分两路。”上官婉儿当机立断,“一队人,由你带领,继续追踪白莲教众的动向,查明他们聚集的确切地点和目的,但切记,只可远观,不可打草惊蛇。另一路……”她看向张雨莲,目光坚定,“我与张先生,夜探织造局药库。”
“婉儿!”陈明远急得又要起身。
上官婉儿按住他,目光灼灼:“这是最快拿到解药的方法,也是揭开谜题的关键。你的伤因我而起,我绝不会让你有事。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我怀疑,那‘彼岸霜’与毒染丝绸的工艺,或许同出一源。此行,一箭双雕。”
她的话有理有据,更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当。陈明远深知劝阻无用,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透露出他内心的担忧:“一切小心……若事不可为,速退!”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轻轻抽回手,那短暂的温热触感,让她冰冷的心注入了一丝力量。
子时末,雨势稍歇,但夜色更浓。上官婉儿与张雨莲身着夜行衣,如同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至江南织造局高耸的院墙之外。凭借高超的轻功和事先探查的路线,他们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守卫,顺利潜入内部。
织造局内里极大,亭台楼阁,作坊仓廪,鳞次栉比。在张雨莲凭借对建筑布局和药材存放惯例的推测下,两人一路摸索,终于在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停下。院门紧锁,上有“丹阁”匾额,这里正是织造局存储珍贵药材和部分特殊染料的地方。
就在上官婉儿准备用匕首撬锁之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谈话声由远及近。她与张雨莲对视一眼,迅速闪身躲入廊柱后的阴影里。
只见两名管事模样的人,提着一盏灯笼,引着一位披着黑色斗篷、身形窈窕的女子快步走来。那女子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但行走间自有一股不凡气度。
其中一名管事低声抱怨道:“……这么晚了,还要来取‘赤阳草’,真是折腾人。那‘彼岸霜’的解药,不是早就备好……”
“噤声!”另一名管事厉声打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教主吩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快开门!”
阴影中,上官婉儿心中剧震!赤阳草!彼岸霜!教主!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这神秘女子,竟是为取解药而来?而且她与教主关系匪浅!难道她就是……?
那黑衣女子始终沉默,待到管事打开丹阁大门,她才微微抬头,似乎瞥了一眼上官婉儿他们藏身的方向。就在那一刹那,借着灯笼微弱的光,上官婉儿清晰地看到,那斗篷下,赫然是一张与她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成熟风韵的脸!
电光石火间,一个被她刻意遗忘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猛地涌现——一个在她幼年时便“病故”的生母,林氏!
母亲?她不是早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白莲教教主牵扯不清?巨大的震惊让上官婉儿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女子——林氏,目光并未停留,仿佛只是无意一瞥,随即快步走入丹阁。两名管事紧随其后,关上了门。
“上官小姐?”张雨莲察觉到她的异常,低声唤道。
上官婉儿猛地回神,心脏狂跳不止。母亲的“死而复生”,与白莲教主的关联,索取解药的举动……无数疑问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但她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追究往事的时候,拿到解药,救陈明远才是首要任务!
“跟上他们!”她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两人趁管事在外等候,从侧面悄然翻窗而入。丹阁内药柜林立,药香混杂。他们屏息凝神,在高大的药柜间穿梭,追踪着那三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只听一名管事谄媚道:“夫人,赤阳草在此。教主他老人家可还安好?这次运河上的失利,实属意外,那姓陈的钦差和上官家的丫头太过碍事……”
林氏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淡漠:“教主自有安排。棋子已布下,收官之时将近。这点挫折,无关大局。倒是那上官婉儿……”她顿了顿,语气莫名,“倒是有几分我当年的样子,可惜,站错了位置。”
她的话,如同冰锥,刺入上官婉儿的心底。
就在这时,林氏似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准备离开。上官婉儿知道不能再等,她必须拿到赤阳草!她对张雨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取药,自己则准备现身,拖住这三人。
然而,就在张雨莲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标注着“赤阳草”的药匣时,异变陡生!
“嗤啦——!”
一道刺眼的亮白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丹阁内爆开,并非雷电,却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令人心悸的强烈闪烁!光芒的来源,似乎是林氏手中不知何时握住的一个巴掌大小、似玉非玉的黑色令牌。
这光芒一闪即逝,却让上官婉儿如遭雷击!
因为在那一瞬间,强光刺激下的视网膜上,残留的并非古色古香的药阁景象,而是一幅清晰无比、却又荒诞绝伦的画面——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金属墙壁,悬浮着无数发光方块的屋顶,以及一个穿着怪异白色短褂、头发短得出奇的男子,正对着一个发光的薄板指指点点,嘴唇快速开合,仿佛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办公室!那是她穿越前,再熟悉不过的现代办公室景象!
这幻觉,不,这“真实”的景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着光芒消失而彻底不见。但它带来的冲击,却比母亲“死而复生”更让上官婉儿神魂俱震!穿越的秘密,时空的壁垒,在此刻被这诡异的光芒撕开了一道裂缝!
林氏似乎对上官婉儿和张雨莲的出现毫不意外,她收起那黑色令牌,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煞白、僵立原地的上官婉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你看到了?这世界的‘真实’,远比你以为的要复杂得多,婉儿。”
她的称呼,亲昵却冰冷。
“你……你到底是谁?那光是什么?”上官婉儿声音干涩,几乎无法成言。
林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手中的一个小巧锦囊抛给旁边目瞪口呆的管事,吩咐道:“把解药给她。”
然后,她再次看向上官婉儿,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愧疚?“赤阳草可以给你,去救你想救的人。但记住,知道得越多,往往死得越快。有些局,一旦入了,便再难脱身。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带着两名管事向外走去,竟对上官婉儿和张雨莲不再有任何阻拦或敌意。
上官婉儿愣在原地,手中握着那管事塞过来的、装有赤阳草的锦囊,感觉如同握着一块烙铁。解药来得如此轻易,反而让她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安。
母亲未死,身负秘密,与邪教教主关系密切;那能引发时空幻觉的奇异令牌;她意味深长的警告;还有陈明远亟待救治的伤势……
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
张雨莲担忧地扶住微微颤抖的上官婉儿:“上官小姐,你没事吧?刚才那光……”
上官婉儿猛地回过神,看着手中救命的草药,又望向林氏消失的门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迷局,为了救陈明远,为了查明真相,她已无路可退。
“我们走,先救人要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但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窗外夜雨缠绵,仿佛笼罩天地的一张巨网,而网的中心,那隐藏最深的执棋者——白莲教主,他究竟是谁?与母亲林氏,与那穿越时空的奇异光芒,又有何关联?这一切,都等待着她在接下来的棋局中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