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沪市的霓虹透过老房子的窗棂，在室内投下斑斓而静谧的光影。洗漱完毕的苏和与梁远清，正手拉着手靠在床头，低声回味着平潭之旅的点点滴滴——环岛路的海风、风车下的夕阳，还有那夜梦幻般的蓝色海浪。空气中弥漫着旅行归来的慵懒与幸福余温。
然而，这美好的氛围被一声突兀的、压抑着的痛呼打破了。
“呃……”
苏和原本舒展的眉头骤然紧锁，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手下意识地死死按住了小腹。
“老公，老公……”她的声音瞬间带上了痛苦的颤音，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和和！你怎么了？”梁远清的心猛地一沉，瞬间坐直了身体。在他与苏和相处的这几年里，除了月经期偶尔会有些不适，她从来都是活力满满，何曾有过这般痛苦的模样？
“老公，我肚子疼……好疼……”苏和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那疼痛来得极其凶猛，她疼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身体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
梁远清慌忙伸手去摸她的肚子，掌心下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腹部肌肉的紧绷，甚至能察觉到肠道在剧烈地、不正常地蠕动，伴随着一阵阵清晰的、咕噜噜的肠鸣音。这绝非普通的肠胃不适！
“和和，不行！这样不行！我们得马上去医院！”梁远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手脚甚至有些发软，颤抖着帮苏和套上宽松的衣裤。
“和和，你能走吗？能坚持走到楼下吗？”梁远清的声音焦急万分。他的后腰也在隐隐作痛，一直未曾完全消退的旧伤此刻更像是在警告他。他不敢尝试背她，他怕自己这不堪重负的腰在半途支撑不住，会把她摔着。
“老公……我不行了……我太疼了……呜呜呜……”苏和的意识似乎都被疼痛淹没，她虚弱地哭喊着，“快叫救护车……我不行了……真的好疼……”
“救护车！对，救护车！”梁远清被她的话点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担忧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好几次才勉强按对了“120”这三个数字。他语无伦次地向接线员报着地址，描述着苏和的状况，声音嘶哑而急促。
很快，窗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救护车刺耳而急促的鸣笛声，这声音划破了沪市老弄堂深夜的宁静，也像重锤一样敲在梁远清的心上。
急救人员迅速上楼，简单询问和检查后，熟练地将已经疼得意识模糊的苏和安置在担架上，准备抬下楼。
梁远清见状，想也没想就要上前帮忙一起抬。
“老公……你不能……”苏和即使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中，残存的意识依然第一时间关心着他的身体，她虚弱却坚定地阻止，“你的身体……不能吃力……别抬……”
梁远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担架上妻子那张因痛苦而扭曲、毫无血色的脸，再听着她此刻还在为自己着想的话语，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疼、愧疚和无能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恨！恨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恨自己在妻子最需要力量的时候，竟然连分担一点点重量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艰难而小心地走下狭窄的楼梯，他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到了医院急诊科，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高效。接诊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的年轻男医生。他快速询问了病情，然后进行腹部触诊。当他按压到苏和下腹部某个位置时，苏和发出了更加凄厉的痛呼。
医生眉头紧锁，语气凝重而迅速地对梁远清说：“患者下腹压痛明显，伴有剧烈腹痛，初步怀疑是宫外孕。现在必须立刻去做b超和hcG检查确认。如果是宫外孕，非常危险，随时可能发生破裂导致大出血，危及生命，需要立刻准备手术！”
“宫外孕？”梁远清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这个词带来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不可能！”躺在检查床上的苏和，即使疼得冷汗淋漓，也挣扎着反驳，“医生你肯定弄错了！我例假刚刚结束没多久，怎么可能怀孕！更不可能是宫外孕！”
“和和！乖，先别说话，听医生的，我们先检查，检查清楚了再说！”梁远清赶紧俯身安抚激动的小妻子，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但他必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医生是基于症状做出的合理怀疑，此刻任何的耽搁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很快，苏和被护士抽了血，又被推进了b超检查室。那扇门在梁远清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倚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手指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这个他现在已经很少抽了，但在极度的压力下，他不得不抽几口来分散自己的情绪。“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点燃了香烟，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浓烈呛人的烟雾涌入肺腑，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他眼眶泛红，几乎喘不过气。
但他没有停下，仿佛只有这种肉体上的刺激，才能稍微转移一点内心那快要将他撕裂的恐慌。他一连抽了好几根，脚下很快落了一小堆烟灰。他怕，怕到了极点。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的小和和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他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罪，看着她刚才疼成那样，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生生剜去了一块，此刻正伴随着心脏一阵阵不自觉地抽痛，空空荡荡地滴着血。
而此刻，在b超检查室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小姑娘，放松，对，把肚子鼓起来……”一位三十来岁、面容温和的女医生，正一边操作着仪器，一边柔声指导着苏和。
冰凉的耦合剂和探头在苏和的腹部移动。女医生盯着屏幕，仔细查看着。
“嗯……子宫前位，形态大小正常，内膜清晰……附件区也没有异常包块……”女医生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随即语气轻松地宣布，“你没怀孕，子宫和卵巢都是好的，放心吧。”
听到这话，苏和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咚”地一下落回了实处，仿佛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搬开了，连带着那剧烈的腹痛都神奇地减轻了一半。
“医生，您刚才说‘子宫前位’？这是什么意思？”苏和好奇地问，暂时忘记了疼痛。
“呵呵，”女医生友善地笑了笑，耐心解释，“子宫前位就是说你的子宫位置靠前，这是很正常的位置。好处呢，就是以后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受孕。不过怀孕后呢，因为位置关系，肚子可能会显得比较凸出，看起来肚子大一些。”
苏和恍然，想起上次仅仅一次没有安全措施就意外中招的经历，脸上不禁有些发烫。
“姑娘，你多大啊？”女医生一边继续检查，一边随口问道，但没等苏和回答，她低头瞥了一眼检查单，“哟，才22岁？已婚了？”她的语气带着点惊讶。
苏和的脸更红了，小声应道：“嗯，结婚了……算是，毕婚族。”
“天呐！天呐！”女医生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善意的调侃和浓浓的好奇，“小姑娘厉害啊！这么早就把自己嫁出去了。那你老公呢？也22？”
“不是……”苏和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更小了，“他……他比我大点……是，是我老师……”
“师生恋？！”超声探头忽然停止了移动，女医生顿时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看向苏和，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兴奋，“哇！太浪漫了吧！小说照进现实啊！”
苏和被女医生直白的反应弄得更加羞涩，恨不得把脸埋起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女医生笑着继续工作，探头在苏和的腹部，特别是肚脐周围仔细探查，“我来给你看看其他地方……哎呀，怎么搞的，肚脐周围这一圈的淋巴结都肿大了，像一个个小黄豆。你最近吃什么了？是不是乱吃东西了？”
苏和回想了一下，老实回答：“去海边玩了几天，海鲜吃了不少，刚刚晚上又吃了一个很大的冰淇淋……”
“好了，确诊了！”女医生语气肯定地说，“肠系膜淋巴结炎。”
“医生，这是什么病？严重吗？”苏和紧张地问。
“哈哈，别担心，不严重！”女医生语气轻松地宽慰她，“你就是生冷的东西吃太多了，刺激肠道，导致肠系膜上的淋巴结发炎肿大，引起了肠痉挛，所以会这么疼。
你现在肠子里都是气。回家多喝热水，近期别再吃生冷刺激的了，另外可以做做排气操，帮助把肠子里的气排出去，疼痛就会慢慢减轻了。”她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这病多半发生在小孩子身上，成人比较少见。你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呢，肠胃娇嫩。放心，没事的，不是大问题。”
就在这时，苏和忽然感觉一股气在肚子里窜来窜去，然后不受控制地向下压——
“噗……噗……噗……”一连串响亮又绵长的屁声，在安静的b超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女医生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富有感染力。苏和则瞬间涨红了脸，有一种大型社死的尴尬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关系，没关系！”女医生止住笑，连忙安抚她，“在医生面前不用不好意思，这是非常正常的生理反应，说明你的肠道通气了，是好事！怎么样，排完气，是不是感觉舒服多了？”
苏和仔细感受了一下，果然！那搅拧般的剧痛真的减轻了大半，虽然还有些胀痛不适，但已经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整个人都感觉轻松、有了精神。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好多了……”
也许是半夜急诊b超室的候诊病人很少，也许是这段“师生恋”的八卦勾起了女医生的兴趣，她一边出具检查报告，一边又和苏和聊了几句，气氛倒是相当融洽。
当检查室的门再次打开时，苏和自己走了出来，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神情已经轻松了许多。那位八卦的女医生也跟着走了出来，她好奇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了门外那个倚着墙、脚下落着烟灰、面色憔悴却难掩清俊儒雅气质的男人身上。
“乖乖，真帅……”女医生小声在苏和耳边赞叹了一句，随即拍了拍苏和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充满真诚的祝福，“小姑娘，眼光不错！祝你们幸福，一定要狠狠地幸福下去哦！”
苏和感激地朝女医生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向那个为她担忧了整晚的男人。
“老公……”
梁远清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到站在面前、神色如常的苏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立刻起身离开墙壁，顾不上腰部的刺痛，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沙哑：“和和？你……你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对呀，老公，我好了，真的好了！”苏和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仿佛劫后余生的模样，心里又酸又软，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将手里的检查报告递给他，“喏，你自己看，虚惊一场。”
梁远清赶紧接过报告，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借着走廊的灯光，急切地阅读起来。当看到“肠系膜淋巴结炎”这个诊断结果时，他愣住了，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抬头，一脸茫然地问：“和和，肠系膜淋巴结炎？这……这是什么意思？严重吗？”
“噗嗤——”苏和看他那副紧张又困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意思就是……在平潭海鲜吃多了，晚上又贪嘴吃了个大冰淇淋，把肠胃吃坏了，淋巴结发炎抗议了！不是什么宫外孕，更不用做手术！”
“走走走，我们快去给急诊医生看下报告，让他确认一下。”梁远清虽然听她这么说，但悬着的心还是没有完全放下，他一手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检查单，一手牢牢牵着苏和的手，仿佛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一样，快步走向之前的诊室。
经过急诊医生的再次确认抽血结果和详细解释，梁远清才真正明白了这“肠系膜淋巴结炎”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颗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彻彻底底落回了原位。
走出医院大门，凌晨的冷风一吹，梁远清才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袭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高度紧张后的骤然松弛。
苏和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青黑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倦意，想到他刚才在检查室外失控抽烟、焦急万分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感动。她紧紧挽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
“老公，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傻瓜，”梁远清停下脚步，侧过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