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梁远清办公室的百叶窗，第二日，苏和特意早早陪他来到了办公室。
上课前，苏和为梁远清整理好衣物。她站在他面前，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平他衬衫领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褶皱，又将袖口打理得一丝不苟。然后，她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金丝边眼镜，对着光，用柔软的镜布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擦拭着镜片，直到它们晶莹透亮，不染一丝尘埃。
“低头，老公。”她轻声说。
梁远清顺从地微微俯身。苏和踮起脚尖，动作极其轻柔地将眼镜为他戴上，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她端详着他，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因清晰而更显睿智，清癯的脸庞在镜框的衬托下，带着文人特有的儒雅与清冷。
她退后一步，眼中满是欣赏与爱慕，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精心打磨、无比得意的作品，忍不住轻声赞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甜蜜：“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梁教授，梁神，我的老公……怎么都看不够呢。”
这番直白而深情的夸赞，让梁远清有些招架不住，苍白的脸颊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侧过头，抬手轻轻推了推眼镜框，低声道：“快去上课吧，要迟到了。中午见。”
苏和这才嫣然一笑，拿起自己的书包，“好啦，走啦，你要乖乖的哦！” 说完，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她刚走没多久，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杨颖走了进来。“梁老师，上午课的课件我拿到教室了，温的养生茶也放在讲台上了。”
“哦，好的，小颖，谢谢你。那我们走吧。”梁远清温和地回应缓缓站起身。
杨颖立刻上前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随时搀扶，又不会让导师感到被过度保护。她刻意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几乎是踩着碎步，完美地配合着梁远清因腰部不适而显得异常缓慢、谨慎的步速，一起走向电梯间。
“嗯，麻烦你了，小颖。”梁远清的声音依旧温和，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隐藏不住的虚弱。他内心并不习惯被学生如此细致地照料，这与他惯常的独立和师者形象有些出入。但目光触及杨颖眼中那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切，再想到苏和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他最终还是将那份不习惯压了下去，坦然接受了这份来自学生的善意。
课堂上，梁远清尽力调动起全部的精神，试图维持住往日的风采。他的逻辑依旧清晰缜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深厚的学术功底展露无遗。
然而，细心的学生或许能发现一些不同——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身姿挺拔如松，始终屹立在讲台中央，而是会不自觉地、时不时地将一只手撑在讲台边缘，借助手臂的力量分担一部分腰部的沉重压力。他的语速也比平时放慢了些许，嗓音在讲到关键处时，偶尔会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杨颖作为他的助教，坐在第一排那个固定的位置。她不仅全神贯注地听着课，目光更是时刻追随着讲台上那道清瘦的身影。
当他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或是呼吸声稍稍变得急促沉重时，她便会适时地、不动声色地将那个泡着养胃茶的保温杯往他手边轻轻推近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老师，喝点水，缓一下。”
或者，当他讲到某个需要大量板书的核心知识点时，她会立刻站起身，快步走上讲台，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粉笔，语气平稳地说：“老师，这部分板书我来吧。”
梁远清看着她熟练地在黑板上写下清晰工整的要点，眼中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放松。他微微颔首，借着这个宝贵的间隙，可以稍微喘息片刻，暗中调整一下因长时间站立而变得僵硬酸痛的腰背肌肉。
下课铃响，学生们却意犹未尽，纷纷围拢过来想要提问。这时，杨颖就会像一道灵活而坚固的屏障，适时地出现在梁远清身侧，脸上带着亲切又略带歉意的笑容，对学弟学妹们说：“同学们，大家的问题都很好，不过梁老师后面还有工作安排，时间比较紧。大家可以把问题先汇总一下，或者发到老师的邮箱，梁老师会找时间统一给大家详细答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巧妙地用身体隔开过于拥挤的人群，护着梁远清，慢慢地、稳稳地走出教室。
中午时分，熟悉的“笃笃笃，笃，笃…”三长两短敲门声在办公室外响起。
“进来。”里面传出梁远清温和的应答声。
苏和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保温饭盒，随手将门轻轻带上并锁好。一眼看到梁远清正听话地躺在沙发上休息，身上还盖着她早上特意带来的薄毯，苏和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又心疼的笑容。
“老公，吃饭喽！”她声音轻快地走过去，将饭盒放在茶几上，然后便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边打开饭盒盖，让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一边连珠炮似的发问：“今天上课怎么样？累不累？腰有没有很疼？养生茶喝完了吗？药按时吃了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透着她满满的牵挂。
梁远清看着她关切的小脸，忍不住笑了，那笑容带着疲惫，也充满了被珍视的暖意：“小和和，你像开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问这么多，我该先回答你哪个呢？”
“每个都要回答！”苏和在他身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故作霸道地命令，“一个都不允许漏掉！快说！”
“是，遵命，老婆大人。”梁远清配合地做出汇报的姿态，语气轻松，“报告老婆，今天上课一切顺利，不累，多亏了腰托撑着，省力不少，腰没有那么疼。养生茶喝光了，药也按时吃了。请问，这样可以打满分吗？”
“嗯……”苏和故意拖长了音调，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现不错！值得表扬！所以，中午奖励一个大鸡腿！快起来吃饭吧。”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仿佛他是用琉璃做的。
两人一起吃着简单的午餐，气氛温馨。梁远清看着苏和细心地将为他布菜，心中情绪翻涌，忍不住又低声道：“和和，谢谢你。”
苏和正在夹菜的手一顿，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来了！今天又要谢什么？你累不累啊？整天谢来谢去的，我很不喜欢听。” 她其实明白，除了“谢谢”，这个不善表达内心柔软情感的男人，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言语来回应她这份沉甸甸的爱与付出。
梁远清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应她的嗔怪，而是换了个话题，语气肯定地说：“你去找过杨颖了。”
苏和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你发现啦？就是……昨天下午买菜的时候，顺便见了个面，简单跟她说了下你的情况，没细说，就是请她平时稍微多留意你一下，搭把手。” 她见梁远清停下了筷子，沉默着没有立刻说话，心里顿时有些忐忑，以为自己擅作主张惹他不高兴了，连忙解释道：“对不起啊，老公，我只是……只是太担心你了。我没办法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所以就……就偷偷找了救兵。你别生气。”
看着她急忙解释、生怕自己误会的样子，梁远清心中一片柔软，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温声道：“傻子，我怎么会怪你。我是想谢谢你，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安排得这么妥当。”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真实的感慨，“说实话，今天上课，我感觉比预想中轻松很多，很多琐事小颖都主动分担了，确实帮了大忙。”
“哎呀！你吓死我了！”苏和闻言，立刻夸张地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刚才看你沉默，我以为你生气了！哼，这个鸡腿还是给我吧，给我压压惊！” 她说着，作势要把刚才夹给他的那个鸡腿夹回来。
梁远清宠溺地笑着，非但没阻止，反而主动将那个鲜嫩多汁的鸡腿夹起来，稳稳地放到了苏和的碗里，“好，给你，都给你压惊。”
吃完饭，苏和利索地收拾好饭盒。她没有立刻让他躺下，而是扶着他，在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慢慢地、来回走了两圈，帮助他饭后消食，也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然后，才又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在那张铺了硬垫子的沙发上重新躺下。
这一次，梁远清没有直接枕在靠枕上，而是轻轻拉过苏和，将头自然而舒适地枕在了她柔软而温暖的大腿上。苏和低头看着他带着倦意的面容，一只手的手指如同梳子般，温柔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浓密却已夹杂了不少银丝的头发，另一只手则像安抚婴儿般，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臂膀。
“睡会儿吧，到时间我叫你。”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目光流连在他脸上，心中却泛起细密的酸楚。她的丈夫，才刚过四十，本该是学术生涯中最意气风发的黄金时期，那满头乌发却已被岁月和病痛悄然染白了许多……她的目光如同最温柔的网，一直笼罩着他，不曾移开分毫，直到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沉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梁远清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就是苏和那双含笑的、专注地望着他的眸子。
“你醒啦？”苏和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怕一大声，就会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会弄碎怀中的珍宝，“还有一会儿呢，要不要再睡会儿？”
梁远清在她腿上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清明而温柔地锁着她：“不了。就想这样看着你，和你说说话。”
苏和忍不住笑起来，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骨：“天天看，还没看够吗？”
“嗯，”梁远清无比认真地回答，眼神深邃，“看不够。永远都看不够。我的和和，是最好看的。”
“哈哈哈哈哈，”苏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话逗得笑出了声，“没想到啊没想到，大名鼎鼎、以冷面着称的梁教授，居然也会说这种土味情话！”
“教授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梁远清坦然地看着她，目光灼灼，“更何况，我老婆是真的好看，我不过是陈述事实。”
“不过……”苏和止住笑，脸颊微红，凑近他耳边，带着甜蜜的羞涩小声说，“我喜欢。哈哈哈。”
笑过之后，苏和说起下午的安排：“我下午没课了，就在这里等你下班，然后我们一起买菜回家，好不好？”
梁远清却摇了摇头，带着些许歉意：“不行。一会儿研三和博三的几个学生要过来，我得跟他们集中说一下论文盲审前最后的注意事项和修改意见。你在这里……他们会拘束，影响交流。” 他说着，习惯性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这个亲昵的小动作，他总是在某些特定的、带着爱意和一点点无奈拒绝她的时候做。
苏和虽然有点小失望，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那好吧。我去图书馆做司法考试的真题。你注意休息，别跟他们说太久，结束了就立刻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嗯，好。”梁远清温和地应允，“去吧。有不懂的题目，晚上回家，老师给你开小灶，单独辅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