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门城头之上,虞战眺望着那支“流寇”队伍沿着护城河向北疾行的背影,心中猛地一紧!
“不好!北门守军大半已被我调来东门,此刻防守空虚,若被这伙人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陆常!张阙!”
虞战猛地转身,厉声下令,
“流寇狡诈,转向北门了!”
“北门兵力薄弱,绝不能有失!”
“立刻随我沿城墙急行军支援北门!快!”
军令如山,城头上的士兵们立刻乱哄哄地动了起来,像一股浑浊的潮水,沿着宽阔的城墙马道向北涌去。
脚步声、甲胄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响成一片。
被裹在队伍后段的张阙,一边随着人流奔跑,一边心急如焚。
用脚跑也太慢了!
等我们这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流寇怕是已经在城下摆开阵势了!
这哪是救援,简直是贻误战机!
骑马!必须骑马!
这样速度更快!
这个念头一起,他立刻下定了决心。
他趁着队伍在一处敌楼拐弯,秩序稍乱的当口,猛地脱离大队,转身就向通往城下的阶梯口冲去。
陆常一直盯着张阙,见他竟要独自下城,顿时觉得抓住了把柄!
他一个箭步拦在张阙面前,声色俱厉地喝道:
“张阙!你想干什么?”
“侯爷命令是顺着城墙进军!”
“你竟敢擅自行动?”
“莫非想临阵脱逃不成?!”
张阙心急如焚,被陆常这么一拦,怒火直冲脑门,脱口骂道:
“放屁!你这个废物懂个屁!”
“老子是要牵马上来在城墙上跑,不比你用腿快?”
“你……你敢骂我废物?!”
陆常气得浑身发抖。
他官职比张阙高,虽然不是直属上下级,但当众被辱骂,面子哪里挂得住?
他立刻摆出长官的架子,指着张阙的鼻子吼道:
“张阙!你目无上官,违抗军令!给我拿下!”
他身旁几名府军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动手——
没有冠军侯的明确命令,谁敢对执行禁卫总领动手?
众人心中暗道:
“张阙老兄,你怎么把咱们府军最大秘密给说出来了,这要算泄露军事机密啊!”
张阙懒得再理会陆常这个蠢货,一把推开他,大步流星地冲下了城墙。
来到城下,一名机灵的禁卫牵过战马,却犹豫地对张阙道:
“将军,城墙上人多拥挤跑不快。”
“不如咱们直接从城内街道穿过去,直奔北门?”
“距离更近,而且夜深人静,街上没人,可以放马狂奔,肯定比在城墙上跑快得多!”
张阙闻言,眼前一亮!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沿城墙是迂回直角,穿城内才是笔直斜边!
这路径一清二楚,岂有舍近求远之理!
从城内走,才是最快的捷径!
他猛地一拍大腿:
“好主意!”
“弟兄们,上马!跟我走!”
“从城里抄近路,直奔北门!快!”
说罢,他翻身上马,带着禁卫们,一抖缰绳,沿着漆黑寂静的街道,向着北门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回响。
城头上,陆常眼睁睁看着张阙不仅没上城墙,反而带着人骑马冲进了城内,消失在了黑暗中,顿时又惊又怒!
他跳着脚大骂道:
“反了!反了!这张阙果然勾结了流寇!”
“要不然为啥不上城墙来,却往城内走!”
他猛地转身,对着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虞战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道:
“快!快去一个人追上侯爷!禀报侯爷!”
“张阙他反了!他带着禁卫往城内跑了!”
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在嘈杂奔跑的队伍中,消息开始迅速地走样变形!
“报——!陆将军说,张阙将军反了!他带着禁卫往城内跑了!”
“报——!陆将军说,张阙带着禁卫造反了,去接应流寇了!”
“报——!侯爷!大事不好!陆将军让禀报,张阙已经反了!他带人杀向皇宫了!”
“什么?!”
正沿着城墙奔跑的虞战,听到最后这句传话,猛地停下脚步,脸色剧变!
“张阙反了?还杀向皇宫?”
“难道城外的流寇真的是他招来的?”
“他想里应外合,趁乱占据皇宫?!”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在这扑朔迷离的夜晚,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虞战眼中寒光一闪,立刻对身后的传令兵下令道:
“传我将令!”
“命陆常立即率领五百人马,进入城内追捕叛将张阙!”
“其余人马,随我继续支援北门!快!”
“是!”
传令兵领命而去。
当命令传到陆常耳中时,已经变成了:
“侯爷有令!陆常将军,速带五百人马入城,剿灭反贼张阙及其党羽!”
“侯爷说,张阙要造反称帝了!格杀勿论!”
“什么?!”
陆常一听,又惊又喜!
“造反称帝?!这张阙好大的狗胆!不过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他立刻挺直了腰板,感觉自己机会来了!
“弟兄们!随我来!捉拿反贼张阙!立功受赏就在今日!”
他点齐了约五百名士兵,乱哄哄地冲下城墙,沿着张阙消失的方向,大呼小叫地追了下去。
而虞战带着剩下的人马,继续沿着城墙向北门狂奔。
众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一路,却始终被那支“流寇”甩在身后。
最后实在追不动了,只得停下脚步。
虞战扶着城墙,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肺都要炸了!
他盯着“流寇”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骂道:
“他娘的,这群流寇是属兔子的吗?怎么这么能跑?”
旁边一名府兵将领满脸苦涩,他喘匀了气,有气无力地接话,
“侯爷,您是不知道,这流寇,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跑得快!”
“要不怎么叫‘流’寇呢?”
“他们要是不跑得快,早就被官军剿灭了!”
“唉……”
虞战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手下这群东倒西歪的士兵,知道再追下去,恐怕没追上流寇,自己人就先累垮了。
“传令,原地休息一刻钟!喝口水,喘口气!”
“然后,继续给我追!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北门!”
命令一下,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瞬间瘫倒一地。
一时间,城墙上只闻一片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
有人解下水囊贪婪地灌着,有人则直接仰面躺倒。
虞战自己也靠在垛口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下颌不断滴落。
休息了片刻,虞战强打精神,一挥手:
“走!继续追!”
守军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哀叹,却不敢违抗军令,只得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再次沿着城墙向西奔跑。
城头之上,这支官军与城外那支被误认为“流寇”的队伍,展开了一场精疲力竭又荒诞诡异的“赛跑”。
其实,城下的张闳一行人同样到了极限。
他们从东门一路狂奔,早已人困马乏,只是刚才东门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把他们吓坏了!
张闳自己心忧弟弟的安危,五内俱焚,又见手下已是惊弓之鸟,便索性借势吓唬他们:
“不想被当成靶子射死,就给我玩命跑!只有跑到下一个城门才算安全!”
这番恐吓果然奏效。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疲惫,这群乌合之众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沿着护城河外侧的黑暗,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北方亡命狂奔。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跑,只知道停下就可能万箭穿心。
终于,张闳带着他那一千多气喘吁吁的乌合之众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看着眼前高大的北门城楼,张闳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停下!整队!”
张闳勒住气喘吁吁的驽马,回头对乱糟糟的手下吼道。
队伍勉强聚拢起来,人人都是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还没等张闳派人上前喊话,就听城头上传来一声厉喝:
“城下何人?速速止步!再敢靠近,格杀勿论!”
紧接着,稀稀拉拉的几十名守军出现在垛口,张弓搭箭,对准了城下。
北门守军大多被调去东门了,只有五十余人,但警惕性却很高。
“别放箭!自己人!”
张闳连忙高喊,催马上前几步,仰头道:
“我乃缑山县郡兵校尉张闳!来找我弟弟张阙的!”
“找张总领?”
那队正和周围的守军闻言都是一愣,互相看了几眼。
他们确实听张总领提过,有位兄长在外郡为将。
难道城下这人真是张将军的兄长?
就在守军犹豫之际——
“放箭!快放箭!”
一声焦急的怒吼从城墙内侧传来!
只见虞战带着一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府军,终于沿着城墙马道,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北门城头!
虞战扶着垛口,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人群,也来不及细看,立刻嘶声下令:
“这些是流寇!是来赚取城门的!给我射!不要放他们靠近!”
“可是……侯爷……”
那队正犹豫地指着城下道:
“他说他是张阙将军的兄长……”
“那就更该射!”
虞战厉声打断,语气森然,
“张阙已反,你还替他兄长说话?”
队正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将军……造反了?”
“若非张阙造反,他兄长怎会在这时候带兵前来?”
虞战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
“分明是里应外合,共谋城门!”
“立即放箭,违令者——斩!”
队正悚然一惊,念头急转之间,已惊出一身冷汗。
再不敢多言,他转身挥臂大喝:
“放箭!快放箭!”
“嗖嗖嗖——!”
城头守军不再犹豫,当即一齐放箭!
虽然人数不多,但箭矢依旧密集地射向城下!
“妈的!”
张闳见状,气得破口大骂!
他一边拨马后退,一边冲着城头怒吼:
“我真是张阙的哥哥张闳!你们眼睛都瞎了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加密集的箭雨!
一支流矢甚至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惊出他一身冷汗!
“退!快退!到箭矢够不着的地方!”
张闳嘶哑着下令,一边猛拉缰绳拨转马头。
手下这群乌合之众早已被城头的箭雨吓破了胆,听到命令,顿时如蒙大赦,乱哄哄地向后溃退,一直跑到护城河外侧的黑暗地带,才勉强停下脚步。
惊魂甫定的张闳喘着粗气,回头望向北门城楼上那些影影绰绰的火把与身影,心中一片冰凉。
“弟弟到底在哪?”
“刚才好像听到说什么造反?”
“难道洛阳城真的出了大事?”
“流寇已经打进城里了?连我弟弟都被迫在城内作战?”
张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东门进不去,北门也进不去,弟弟音讯全无,守军如同见了生死大敌,这洛阳城,肯定是出了天大的变故!
“将军……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名忠心跟随的队正连滚带爬地凑过来,脸上混着汗水与尘土,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张闳没有立刻回答。
他环顾四周,看着手下这群瘫倒在地、人人带伤、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茫然的士卒,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强攻是死路,滞留城外,一旦天明,更是死路一条。
必须做点什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西方,那是洛阳城另一个可能的方向。
“此地不宜久留!”
“走!去西门看看!”
“老子就不信,这洛阳城四个城门,都进不去!一定要找到我弟弟!”
“撤!快撤!往西门方向撤!”
张闳大吼着,调转马头,带着这群疲惫不堪、惊魂未定的手下,沿着护城河,再次向西狂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北门外的黑暗之中。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虞战等人才气喘吁吁地完全登上北门城头。
“侯爷,您看,他们往西跑了!”
一名守军指着远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