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侯府,正堂。
虞战悄无声息地躲在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面,透过缝隙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他倒要看看这个被他“赶鸭子上架”的小丫头长孙无垢,会如何应对这位不速之客。
很快,在门房的引领下,一位衣着华丽、相貌颇具胡风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翻毛皮帽,帽子正中央竟然镶嵌着一颗鸽蛋大小、熠熠生辉的黄色宝石!
脖颈上挂着一条小指粗细的黄金项链,项链上等距离地缀着五颗颜色各异但同样璀璨的宝石!
左手手腕上更是叮当作响地戴着两只沉甸甸的雕花金镯!
两撇精心修剪过的卷曲胡须翘在嘴角,显得既傲慢又有几分滑稽。
他的双手郑重地捧着一个用大红绸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木盒,看样子里面装的就是他准备献给虞战的“礼物”了。
此人正是突厥乌洛浑部的王子阿史那咄力。
也就是当日校兵场上出现过的那位胡服青年——“白发魔女”云笙公主的哥哥。
长孙无垢有些紧张地站在堂中,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李大哥的交代要“为难”对方,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为难”人啊!
最后她只好硬着头皮,用尽可能冷淡和生硬的语气问道:
“你找谁?”
阿史那咄力进来一看,只见堂上站着一位年纪虽小但容貌清丽、气质不俗的小姑娘。
心中先是一愣,随即猜测这可能是冠军侯的家眷,不敢怠慢,连忙微微躬身,用略带口音但还算流利的汉语答道:
“这位小姐有礼了。”
“小王阿史那咄力,来自突厥乌洛浑部,特来求见冠军侯殿下,有要事相商。”
长孙无垢按照自己能想到的最“为难人”的方式,继续板着小脸说道:
“你说要见侯爷,我就要让你见吗?我又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阿史那咄力一听,连忙赔笑道:
“好人!小王绝对是好人!”
“小王对冠军侯殿下仰慕已久,此次前来是诚心结交,绝无恶意!”
“哼,”
长孙无垢轻轻哼了一声,努力回忆着以前在府中见过的那些门房或管家刁难访客时的说辞,磕磕巴巴地说道:
“侯爷身份尊贵,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有些人能见,有些人不能见。”
“哦?”
阿史那咄力好奇地问道:
“敢问小姐,什么样的人能见,什么样的人不能见呢?”
长孙无垢眼珠悄悄瞟了一眼阿史那咄力手中那个用红绸包裹的长盒,灵机一动,说道:
“带礼物来的能见,不带礼物的不见。”
阿史那咄力闻言心中一喜,连忙举起手中的盒子:
“带了!带了!小王特意备了厚礼前来!”
谁知长孙无垢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带礼物也分情况。”
“带着礼物抬着箱子进来的能见,带着礼物只拿个盒子进来的不能见。”
“啊?”
阿史那咄力顿时傻眼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个虽然精美但确实只能算是“盒子”的长匣,心里那叫一个后悔!
“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叫两个人抬个大箱子来啊…哪怕里面放块石头也好啊…”
他苦着脸对长孙无垢拱手作揖道:
“这……小姐您看,小王这礼物虽然只是个盒子,但里面却是一件稀世珍宝!”
“还请小姐通融通融,在侯爷面前美言几句,让小王见上一面吧!”
长孙无垢看着他这副焦急的样子,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虞战哥哥说要‘为难’他,让他觉得礼物不够,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她眨了眨大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天真无邪的表情,说道:
“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阿史那咄力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在要‘见面礼’啊!”
他心中虽然有点哭笑不得,但为了见到冠军侯,也只好忍痛从怀里摸出一块黄澄澄的金饼,双手奉上:
“明白!明白!”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就当是给小姐的生辰贺礼了,还请小姐笑纳。”
长孙无垢看着那块金饼,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感觉沉甸甸的。
她心里有点打鼓,
“这样算不算‘为难’成功了?”
但她觉得好像还不够,于是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我姐姐也快要过生日了…”
“啊?”
阿史那咄力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胃口倒不小…”
但他还是咬牙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同样大小的金饼递了过去:
“应该的,应该的,令姐的贺礼也请收下…”
长孙无垢接过第二块金饼,心里忽然觉得这个“为难人”的游戏好像还挺有趣的?
她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想象力也开始“丰富”了起来。
她歪着脑袋继续说道:
“还有我姑姑,下个月也要办寿宴了…”
“还有?”
阿史那咄力的脸色有点发青了…他摸了摸怀里,发现金饼已经没了,只好讪笑着说道:
“这个…小姐,小王身上带的金饼不多了…您看…”
长孙无垢目光落在了他手腕上那对金光闪闪的镯子上…也不说话,只是用一种“你懂的”的眼神看着他。
阿史那咄力心里在滴血,但为了大事,只得咬牙将左手上那对沉甸甸的雕花金镯褪了下来,递了过去:
“这…这对镯子,还请小姐转交给令姑母,聊表心意…”
“嗯…”
长孙无垢满意地点点头,将金镯收好。
她似乎完全进入了“角色”,开始掰着手指头继续“创造”亲戚:
“还有我舅舅家的表弟,马上要订婚了…”
“我姨母家的猫前几天生了一窝小猫,要摆满月酒…”
屏风后的虞战差点笑出声来!
“我远房的三叔公的侄孙子考中了秀才…”
“我家门口那棵老槐树今年三百岁整寿…”
阿史那咄力的脸已经由青转白了…
每“创造”出一个“亲戚”或者“由头”,长孙无垢那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就会在阿史那咄力身上扫来扫去…
目光依次掠过他帽子上的黄宝石、脖子上的宝石金项链,最后甚至落在了他腰间的镶玉腰带扣上……
阿史那咄力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为了见到冠军侯,他只好咬着牙一件一件地往外掏家当!
先是项链上的五颗宝石被一颗颗抠了下来…
接着是帽子上那颗最大的黄宝石…
然后是腰间的玉带扣…
最后连镶嵌在靴子上的几颗小宝石都没能幸免…
被长孙无垢用“我家马夫的马要钉新马掌”这种离谱的理由给“敲诈”了过去…
等到长孙无垢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亲戚”可以过“生日”或者“办事”的时候…
阿史那咄力已经从一个珠光宝气的突厥王子变成了一个浑身光秃秃、只剩下一身普通皮袍的“穷光蛋”了!
他哭丧着脸看着自己面前那个依旧用红绸包裹的长盒,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对长孙无垢说道:
“小姐,您看。小王身上实在是……身无长物了,这下可以通禀侯爷了吧?”
长孙无垢看着自己怀里捧着的那一大堆金光闪闪、宝光四射的“战利品”,又看了看眼前这位几乎要哭出来的突厥王子,觉得“为难”得差不多了。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这就去跟侯爷说一声,你在这里等着。”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阿史那咄力如蒙大赦,连连作揖,感激涕零!
“终于……终于可以见到正主了。我容易吗我…”
长孙无垢抱着满怀的金银珠宝转身走向屏风后面…
她一走进屏风后面,就看到虞战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无声狂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长孙无垢有些忐忑地小声问道:
“我…我这样做对不对啊?他好像真的被我‘为难’住了…”
“对!太对了!”
虞战好不容易止住笑,站起身,用力地拍了拍长孙无垢的肩膀,竖起大拇指:
“无垢,你简直是个天才!”
“无师自通啊!哈哈哈!”
“那个‘我家老槐树三百岁整寿’还有‘马夫的马要钉新马掌’…哈哈哈!”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笑死我了!”
得到虞战的夸奖,长孙无垢的小脸顿时变得红扑扑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干得漂亮!”
虞战接过她怀里那堆价值不菲的“战利品”,笑道:
“这些算是你的‘功劳’,回头让账房换成钱给你存起来当嫁妆!”
“现在,”
虞战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该我出去会一会这位被你刮得干干净净的‘穷’王子殿下了。看看他到底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