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大军押解着垂头丧气的俘虏浩浩荡荡返回洛阳城。
虽然经历了一场恶战,但三百勋卫精锐依旧军容严整、士气高昂。
只是不少士兵脸上还带着一丝后怕和愧疚——显然,刚才因误传虞战“阵亡”而引发的混乱让他们心有余悸。
虞战骑在亲兵让出的战马上,目光扫过这些忠诚却略显稚嫩的面孔,心中暗忖:
“军队的战斗力是练出来了,可这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还是差些火候。”
“一听到主帅出事就慌了神,若是在更大的战场上,可是要吃大亏的。”
“还得加练!”
“侯爷,”
苏定方策马靠近,一脸敬佩与兴奋地说道,
“今日一战,方知何为精兵!”
“三百破数千,自身伤亡寥寥,此等强军末将生平仅见!”
他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若我军能有三千如此劲旅,何愁不能纵横关东?”
“若有一万,则天下无敌矣!”
虞战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三千?一万?天下无敌?呵呵,你是没见过真正的钢铁洪流啊……那才是真正的‘无敌’。”
“这才哪到哪啊……”
他没有说话,但脸上那种超然的神情却让苏定方心中一震:
“难道侯爷还有更厉害的练兵之法?”
一路上,窦建德、韩猛、徐世绩等将领也纷纷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大拍马屁。
尤其是徐世绩这个未来的“鬼见愁”,此刻却把溜须拍马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马屁拍得既不着痕迹又让人浑身舒坦,连虞战都不得不暗自感叹:
“难怪这小子后来能在李二手下混得风生水起,这情商真是天生的!”
刚到北门外,太子洗马沈文早已带着一群东宫属官等在那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呀呀,恭喜冠军侯,贺喜冠军侯!”
沈文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侯爷真乃神人也!”
“以三百之众大破三十万流寇,解洛阳之围,此等不世之功必当名垂青史啊!”
虞战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翻身下马,摆了摆手道:
“沈大人言重了。城外流寇满打满算不过万余人,何来三十万之说?如此夸大恐惹人笑话啊。”
“诶~!”
沈文把手一摆,一副“你不懂”的样子,
“侯爷有所不知,那围困洛阳的饥民流寇加起来,没有四十万也有三十万!”
“您击溃了其主力,自然就等于打败了三十万!这说法没错!”
他眼珠一转,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要不这样,就说侯爷您单枪匹马在六十万敌军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斩将夺旗,将贼首斩于马下!”
“这样听起来更加威武霸气,肯定有人信!”
虞战被他这番厚颜无耻的吹嘘给逗乐了。
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文身上那件看起来颇为华贵的皮袍,似笑非笑地问道:
“沈大人,您身上穿的这件袍子料子不错啊,莫非是用牛皮做的?”
“牛皮?”
沈文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子,茫然地摇头道,
“非也非也,此乃西域进贡的上等骆驼绒精心鞣制而成,轻便保暖。”
“侯爷问这个作甚?”
“哦,没什么,”
虞战淡淡地说道,
“只是随便问问。”
心想,
“我看你这么能吹,还以为你把牛皮穿在身上了呢……”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饥民们纷纷涌上来,欢迎凯旋的将士们。
当他们看到虞战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
但欢呼的内容却让虞战吓了一跳!
“李复!”
“李复!”
“李复!”
成千上万的百姓挥舞着手臂,激动地呼喊着这个名字!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虞战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变,连忙大声解释道:
“诸位乡亲父老!我叫虞战!是大隋的冠军侯!大家可以叫我虞战!”
然而百姓们却似乎根本听不进去,依旧狂热地呼喊着“李复”!
原来瓦岗寨为了煽动民心,早已将“桃李章”的预言和李复的名字在饥民中散布开来!
在这些绝望的百姓心中,“李复”就是那个能够带领他们推翻暴隋、迎来太平的“真命天子”!
此刻虞战又以雷霆手段击败了瓦岗寨,开仓放粮拯救了他们的性命,更是坐实了这个“预言”!
他们才不管虞战本人怎么说,他们只认这个能让他们活命的“李复”!
“侯爷!”
沈文凑到虞战身边,一脸忧色低声道,
“百姓如此呼喊,恐对侯爷不利啊…这‘李复’之名,这些消息…若传到陛下耳中,只怕……”
“我知道!”
虞战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瓦岗寨真是给我挖了个好大的坑!”
“我需上去讲几句,安抚一下民心。”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对沈文说道:
“沈大人,之前所说三十万石粮食恐怕不够赈济如此多的饥民啊。”
“不够?”
沈文面露难色,
“侯爷,非是下官吝啬,实在是官仓存粮也有定数,要维持洛阳百万军民用度,还要支应前方战事,这三十万石已是极限了!”
“未必需要全是精米白面,”
虞战道,
“粗粮亦可!哪怕是麸皮、豆粕、杂粮,只要能果腹都行!”
“粗粮?”
沈文一脸诧异,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些东西不都是拿来喂猪的吗?”
“人怎么能吃?”
虞战闻言,心中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帮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真是何不食肉糜!”
他强压怒火,冷冷地说道:
“沈大人,百姓饿极了,连观音土、树皮都吃!何况是粗粮?那对他们来说就是救命的珍馐美味!”
“啊?哦哦!”
沈文被虞战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里一哆嗦,连忙道,
“若是粗粮,那倒是有!仓中尚有陈年杂豆、麸皮约五十万石!只是那东西实在粗粝,难以下咽啊……”
“有就好!”
虞战打断了他的话,
“立刻调拨出来,一并发放!如此八十万石粮食,省着点吃,足够三十万饥民渡过春荒,支撑到夏收了!”
“下官代百姓谢过沈大人了!”
虞战对着沈文微微一拱手,语气却听不出多少谢意。
转身离开时,低声骂了一句:
“不知朝中养了多少猪,需要如此多的精粮细料!”
沈文愣了一下,心想:
“朝廷没养猪啊?”
“即便有,也用不着精粮细料啊?”
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虞战这是在骂他们这些官员是猪!
“唰”地一下,他脸涨得通红,指着虞战背影的手气得发抖,却不敢发作。
只能在心里大骂:
“一介武夫,粗鄙不堪!本官不与你一般见识!”
虞战不再理会他,大步走到一辆粮车上站定。
看到他站上高处,沸腾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无数道期盼、感激、狂热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诸位乡亲父老!”
虞战运足中气,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你们背井离乡来到这洛阳城下,无非是为了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我虞战理解你们的难处!”
他的话引起了无数饥民的共鸣,许多人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但是,”
他话锋一转,
“洛阳城中亦有百万军民,他们也要吃饭!”
“朝廷的粮仓也并非无穷无尽!”
听到这里,许多饥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以为虞战要停止放粮了。
然而虞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瞬间从地狱升到了天堂!
“不过!”
虞战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再难!我虞战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在城外!”
“我在此宣布!”
他举起手臂大声道,
“除之前的三十万石粮食外,我将再从官仓中调拨五十万石粮食用于赈济!”
“确保每一位乡亲都能领到口粮,渡过难关!”
“冠军侯公侯万代!”
“冠军侯是活菩萨啊!”
台下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无数饥民跪倒在地,朝着虞战磕头谢恩,场面一时激动得难以控制!
虞战站在高处,耐心地等这阵情绪的浪潮稍稍平复,才再次抬手,洪亮的声音压过了喧嚣:
“静一静!诸位乡亲父老,都请起来!”
待人群稍定,他目光扫过那一张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充满期盼的脸,继续朗声说道:
“乡亲们,仗打完了,但日子还要过。”
“你们当中,若有想凭力气挣口饭吃,不愿再颠沛流离的——”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可以留下来,给我当兵!”
此言一出,人群一阵骚动。
虞战抬手压下议论,坦诚道:
“丑话说在前头,军饷,我虞战眼下拿不出!但——”
他斩钉截铁地承诺:
“只要是我麾下的兵,我管饱!”
“有我虞战一口吃的,就绝不让你们饿肚子!”
随即,他转向俘虏的方向,声如洪钟:
“瓦岗寨的人,听着!”
“你们当中,若有人不愿再落草为寇,以后绝不祸害百姓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为难!”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惴惴不安的面孔,话锋一转:
“若有谁,想换条正道走,愿意留下来,跟我虞战当兵吃粮的——我也收!同样的话,管饱!”
“是去是留,你们自己选!”
虞战的话音在空气中回荡,城门前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虞战的目光扫过全场,看到了众生百态:
有人面露狂喜,有人眼神挣扎,有人与家人低声商议......
也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粮车下那道格外扎眼的身影。
只见沈文正踮着脚尖,一手高高举起不住挥舞,另一手还频频指着自己鼻尖,脸上堆满迫切的笑容。
嘴唇不停开合做着“该我了”、“该我了”的口型,活像只被掐住脖子急于发声的鸭子。
虞战瞥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补充道:
“军务已毕,接下来关于赈济安置的具体章程,便请太子洗马沈大人为诸位详细说明!”
说完他便跳下了粮车,将这个“露脸”的机会留给了沈文。
沈文如蒙大赦,连忙爬上粮车,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那又臭又长的“重要讲话”,无非是强调太子的恩德、朝廷的不易以及他本人的“辛劳”,听得底下的饥民昏昏欲睡。
虞战则趁机走到一旁,将韩猛叫到身边。
“韩猛。”
“侯爷有何吩咐?”
韩猛连忙躬身道。
“那些瓦岗寨的俘虏,”
虞战压低声音吩咐道,
“仔细甄别一下。”
“愿意真心留下来当兵的,可以收编,打散编入各营,严加操练。”
“那些心向瓦岗寨、并非诚心归降的,甚至可能是瓦岗寨安插的内应的人,”
虞战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也不要赶走或者杀掉,同样把他们留下来!”
“啊?”
韩猛一愣,不解地问道,
“侯爷,这是为何?留下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岂不是养虎为患?”
“呵呵,”
虞战轻笑一声,
“有时候,‘内应’用好了,比十万大军还管用。”
“你想,”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将来我们难免还会与瓦岗寨交战。”
“若是我们军中有几个‘瓦岗寨’的‘自己人’,那么我们想让瓦岗寨知道什么‘消息’,他们不就能‘恰好’知道了吗?”
“哦——!!”
韩猛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恍然大悟!
他用力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
“高!侯爷实在是高啊!”
“原来是要借这些内应的手给瓦岗寨传递假情报!此计甚妙!”
“明白了?”
虞战微笑着看着他。
“明白了!”
韩猛重重地点头,
“末将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嗯,去办吧。”
虞战挥了挥手,示意韩猛可以去执行了。
一切布置妥当,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尽快回到洛阳城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