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战躺在冰冷的行军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白日里皇帝那看似嘉许、实则包藏祸心的话语。
以及宇文成都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鬼影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背靠大树好乘凉......哼，原来这棵大树，是棵食人树！”
虞战心中一片冰冷，充满了自嘲和后怕。
他原本以为，凭借祖父的权势、太子的青睐以及自己那点小聪明，足以在这洛阳城中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看来，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在绝对的皇权和帝王心术面前，一切算计和依仗，都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
必须为以后打算了！
不能再把身家性命，寄托在任何一个人的“恩宠”上！
他猛地坐起身，目光在黑暗中闪烁。
皇帝想借刀杀人？
这固然是危机，但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他再次回想起李玄霸今日那充满愤怒与悲伤的眼神。
当时不解，此刻细细思量，忽然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我明白了！”
虞战低声惊呼！
“李玄霸他......他定然也以为，皇帝这番安排，是要借我和宇文成都的手，除掉他！”
设身处地一想，若自己是李玄霸，面对如此局面，会如何想？
虞战和宇文成都肯定都是得了皇帝的命令，想要杀了他！
第一场对虞战——可能没那么难，不能输，输了就是死！只能赢！最多打伤虞战。
可第二场，面对穷凶极恶的宇文成都，那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输了，被宇文成都打死！
赢了，把宇文成都打死！
到时候皇帝绝对会以 “残杀同僚”、“桀骜不驯”等莫须有的罪名，当场将他格杀！
甚至……还会牵连远在前线的李渊！
进退都是死局！
难怪他眼中会有那般深切的悲伤和绝望！
那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整个家族而悲！
“同是天涯沦落人……”
虞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皇帝想让我们三人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利？”
“嘿嘿……若是我和李玄霸能暂时放下 恩怨，互通声气，甚至……联手演一场戏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说干就干！
虞战立刻披衣起身，悄无声息地溜出帐篷，避开巡夜的士兵，凭着记忆，朝着李玄霸所在的郡兵营地摸去。
此刻，在李玄霸那顶简陋的帐篷里，这位力能扛鼎的少年猛将。
正如同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猛虎，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李玄霸心中疯狂呐喊！
杨广今日那番“冠军侯”的言论，在他听来，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
“输不得……也赢不得……”
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虞战那小子滑溜，但本事也就那样，赢他不难。”
“可赢了之后……就要面对宇文成都那条疯狗！”
想到宇文成都，李玄霸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他不怕宇文成都，甚至有信心在生死搏杀中胜过对方！
但……那必然是一场惨胜！
甚至……可能要分出生死！
“若是我失手打死了宇文成都……宇文述那老贼岂会干休？”
“陛下正好借题发挥，治我个死罪！若是我被宇文成都打死……那更是一了百了，正合陛下心意！”
“父亲……父亲他还在前线苦苦支撑……我若是死了，陛下会不会再寻个由头，对父亲下手？”
一想到可能会连累父亲和全家，李玄霸就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恐惧！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将家人看得极重！
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让这个心思单纯、勇猛过人的少年，第一次品尝到了什么叫 “绝望”的滋味！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就在这时——
“……玄霸老弟？李玄霸？睡了吗？”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突然从帐篷外传来！
李玄霸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凶光！
“谁？！”
他低声喝问，手已经摸向了枕边的大锤！
“是我，虞战。”
帐篷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虞战那张带着几分紧张和诚恳的脸，探了进来。
“是你？！”
李玄霸一愣，
“你来作甚？！”
“玄霸老弟！我此来是有要事相商！关乎你我二人明日生死！”
“甚至……关乎唐国公安危！”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道定身符，瞬让李玄霸一僵！
“…… 进来！”
他倒要看看，这个奸猾似鬼的虞战，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虞战闪身钻进帐篷，立刻将帘子掩好。
帐篷内空间狭小，两人相对而立，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
“到底是何事？！”
李玄霸不耐烦地低吼道。
虞战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地迎上李玄霸那审视的目光，开门见山道：
“玄霸老弟，我长话短说。”
“今日陛下那番安排，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他根本不是想看什么 ‘龙争虎斗’！”
“他是要我们三人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无论明天谁胜谁负，最后能活着走出校场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李玄霸瞳孔微微一缩，冷哼一声：
“哼！那又如何？”
“这不正合你意？”
“陛下不是还许诺你‘冠军侯’吗？”
“你跑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虞战苦笑一声，笑容中充满了无奈和苦涩：
“冠军侯？”
“呵呵……李兄，你以为那真是什么恩典吗？”
“那是陛下亲手给我挂上的‘催命符’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和你一样，也犯了陛下的大忌！”
“我今日告诉陛下，我的表字，叫——李复。”
“李复？”
李玄霸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虞战：
“你……你竟然 …… 你也带 ‘李’字？！”
“没错！”
虞战重重点头，脸上露出同病相怜的神色：
“桃李的李！”
“所以老弟，现在你明白了吗？”
“陛下今日对我看似亲厚，实则包藏祸心！”
“他点名让我第一个和你交手，又用‘冠军侯’的名头挑唆宇文成都……这分明是要将你我二人，连同宇文成都，一并铲除！”
“他这是要将所有与 ‘李’字沾边的潜在威胁，一网打尽啊！”
虞战这番话，如同重锤般，狠狠敲击在李玄霸心头！
他之前所有的疑惑、愤怒和悲伤，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原来……如此！
原来虞战也是陛下要清除的目标！
原来陛下的杀心，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重！
还要狠毒！
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奇特感觉，瞬间冲淡了李玄霸心中对虞战的大部分敌意。
他看向虞战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惊愕，有同情，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感。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玄霸声音干涩地问道，握着锤柄的手，微微松了一些。
“千真万确！”
虞战斩钉截铁道：
“若非如此，我何必深夜冒险前来？”
“难道就为了骗你好玩吗？”
“玄霸老弟，眼下形势已经万分危急！”
“明日校场，便是你我二人的死局！”
李玄霸听着虞战这番话，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想到虞战过往那些狡诈多端、出尔反尔的行径，浓浓的疑虑再次涌上心头。
他冷哼一声，一双牛眼死死盯住虞战，瓮声瓮气地质问道：
“虞战！可我凭什么信你？”
“你前前后后骗了我多少次？”
“骗我的马、骗不成就抢、皇宫外又诬陷我、还使诈让我险些变成冰棍、现在还拿着我一张三万两的欠据呢！”
“你这人，满嘴没一句实话！”
“我要是信了你，到时候你临阵反水，和宇文成都那厮一起坑我，我找谁说理去？！”
虞战见李玄霸旧事重提，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他知道，若不拿出足够的诚意，根本无法打消李玄霸这根深蒂固的戒心！
眼下生死攸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把心一横，虞战脸上瞬间堆满了“痛心疾首”和“无比诚恳”的表情，他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说道：
“玄霸老弟！你这话可是戳到哥哥我的心窝子了！”
“是！我虞战以前是做得不地道！”
“贪图你的宝马，耍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可那都是……都是因为那匹 ‘照夜玉蛟龙’ 实在是太神骏了！”
“我一时鬼迷心窍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真挚”：
“可如今！咱们哥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皇帝老儿要的不是我虞战一个人的命，他是要把咱们一锅端啊！”
“在这种时候，我要是还想着坑你，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我虞战再混账，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
见李玄霸眼神略有松动，但依旧充满怀疑，虞战知道不下 “血本” 是不行了！
他一咬牙，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大声说道：
“好！玄霸老弟！”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那匹‘照夜玉蛟龙’！我还给你！原物奉还！分文不取！”
“连同那张三万两银子的欠据，一并作废！”
“就当我虞战给老弟赔罪了！”
“什么？！你……你说真的？！”
李玄霸闻言，眼睛瞬间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匹照夜玉蛟龙，可是他的命根子！
是师父紫阳真人所赐！
虞战这个视财如命的家伙，竟然舍得不要三万两雪花银，主动归还？
这……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看着李玄霸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虞战心中虽然肉痛得在滴血，但脸上却挤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继续加码道：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
“玄霸老弟！经过今日之事，我是真的看明白了！”
“在这洛阳城里，什么宝马、金银，都是身外之物！”
“唯有真心换真心的兄弟情义，才是最可贵的！”
他越说越“动情”，甚至伸手想去拉李玄霸的手（被李玄霸下意识地躲开了），语气“诚恳”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玄霸老弟！我看你为人耿直，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
“我虞战真心想交这个朋友！”
“不如……不如咱们就在此地，对着明月苍天，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
说到这里，虞战猛地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猛然想起！
李玄霸这小子好像命不长啊！好像是被雷劈死的？还是怎么夭折的？跟他拜把子说“同年同月死”，这不是咒自己短命吗？
他赶紧硬生生地把后面那不吉利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强行改口道：
“但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从今往后，咱们兄弟一体，祸福与共！”
“谁敢动你一根汗毛，就是跟我虞战过不去！”
李玄霸听着虞战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再看着他那“慷慨激昂”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他这人吃软不吃硬，更重承诺！
虞战连“结拜兄弟”的话都说出来了，而且愿意归还宝马、作废巨款欠条，这诚意……看起来确实是够足了！
尤其是“归还宝马” 这一条，彻底击中了李玄霸的软肋！
他对那匹照夜玉蛟龙的感情，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只要马能回来，之前的种种恩怨，他都可以一笔勾销！
李玄霸脸上的冰霜终于融化了大半，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一丝谨慎说道：
“拜把子……此事关系重大，以后再说不迟！”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明天的难关度过！”
“你既然有诚意……那就先把欠据还给我！”
“马……等比武结束后再给我也不迟！”
他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怕虞战空口说白话。
虞战一听，心中暗骂一句“憨货还挺精”，但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连连点头道：
“应该的！应该的！”
“欠据就在我帐篷里！”
“我这就去取来还给老弟！”
“你在此稍候片刻！”
说完，掀开帐帘，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