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城,一家临街的茶馆里,人声鼎沸,茶香袅袅。
一位身穿长衫、手拿折扇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月余前洛阳城那场轰动天下的比武大会。
“话说那日,校场之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咱们今日要说的,便是那位新晋的冠军侯——虞战虞将军,枪挑三勇士的精彩故事!”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吸引了所有茶客的注意。
“诸位可知,这第一位上台与冠军侯放对的勇士,是何方神圣?”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吊足了众人胃口,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此人呐,来历不凡!据说乃是金丝灵猴转世投胎!”
“姓李,名玄霸!”
“使的是一对重达三百斤的大锤!”
“端的是力大无穷,凶悍绝伦!”
茶馆角落里,一位独自饮茶的老道士,闻听此言,原本微阖的双眼,骤然睁开!
两道如同冷电般的精光,一闪而逝!
他看起来年逾古稀,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如同婴儿。
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腰间挂着一个油光锃亮的红漆葫芦,不知里面装的是醉人的美酒,还是救人的灵丹。
他微微蹙眉,目光如炬,投向了那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浑然不觉,继续绘声绘色地演绎:
“那李玄霸跳上台来,环眼圆睁,声如洪钟,大喝一声:‘呔!哪个是虞战?给爷爷滚出来!’”
“只见那冠军侯虞战,不慌不忙,踏步而出,用枪尖指着李玄霸,哈哈一笑,语带讥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长得像猴的愣头青!你既然长得像猴,没想到脑子也和猴一样笨!我就站在台上,不是我难道还是你?莫非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
“哈哈哈!”
茶馆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茶客们纷纷拍案叫绝:
“妙啊!虞将军这话接得太绝了!”
“那李玄霸果然是个蠢笨如猪的家伙!”
“长得像猴,脑子也像猴!哈哈哈!”
角落里的老道士,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沉,将手中的茶杯“咚”地一声,重重顿在桌子上!
茶水溅出少许。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显然对说书先生如此贬低李玄霸,以及茶客们的哄笑,很是不以为然。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的棉布帘子一掀,走进来两个人。
前面的是个年轻男子,看年纪不到二十,身材瘦高,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菜色和风霜之色,身上穿着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洗白儒衫,虽然破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
他身后跟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身上衣服同样单薄破旧,但一双大眼睛却格外清澈明亮,好奇地打量着茶馆里热闹的景象。
那年轻人进来后,先是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轻轻推了推小女孩,示意她蹲在门边一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
他自己则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木板和一支秃头毛笔,走到一桌茶客旁边,怯生生地,用略带沙哑的声音低声问道:
“各位……可需要代写书信家书?价格便宜……”
那桌茶客正听得入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他轰开了。
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却没有气馁,又走向下一桌。
如此接连问了好几桌,都无人理会。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走到那位独自喝茶的老道士桌前,躬身行礼,重复道:
“这位道长……可需要代写书信?”
老道士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那洗得发白的儒衫和满是冻疮的手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递了过去,声音平和地说道:
“拿去买几个热饼吃吧。”
不料,那年轻人却后退一步,挺直了腰板,虽然脸色窘迫,却语气坚定地摇头道:
“多谢道长好意!”
“但学生……学生无功不受禄!”
“这钱,不能要!”
说完,他再次躬身一礼,转身默默走开,继续向其他茶客低声询问。
老道士看着他瘦削而倔强的背影,微微颔首,低声自语道:
“嗯……倒是个有几分骨气的读书种子。可惜……生不逢时啊。”
这时,说书先生正好讲到精彩处: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冠军侯虞战,手中那杆梅花亮银枪一抖!”
“顿时化作万点寒星!如同漫天梅花飘落!”
“直取李玄霸周身要害!”
“端的是神鬼莫测!”
那原本正在挨桌询问的年轻人,一听到“虞战”二字,浑身猛地一震!
他霍然转身,几步冲到说书先生面前,也顾不得礼数了,急声问道:
“先生!先生!您刚才说的虞战……可是……可是洛阳城里,那位虞世基虞大人的孙子,虞战虞校尉?!”
说书先生正讲到兴头上,被人打断,很是不悦,把眼一翻,用扇子指着他道:
“去去去!哪来的穷酸?没看见爷正忙着吗?你又没给听书钱,我凭什么告诉你?一边呆着去!”
年轻人被呛得满脸通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只好讪讪地退到一旁,但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说书先生,耳朵竖得老高,生怕漏掉一个字!
老道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更是不悦,暗自摇头:
“玄霸这孩子……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这才被人如此编排……唉……”
他这声叹息,微不可闻,却被一直乖巧蹲在门口的那个小女孩听见了。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怯生生地走到老道士桌边,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道:
“老爷爷……您是不是……生气了?”
老道士微微一怔,低头看着这个衣衫褴褛、却眼神纯净的小女孩,脸上冰冷的神色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小女孩却很认真地说道:
“我哥哥说,要是心里生气了,就默默数数,从一数到十,气就消了。”
“老爷爷,您试试?”
老道士看着小女孩那天真无邪的脸庞,心中的一丝烦闷竟真的消散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说道:
“大人的事情,你还不懂。”
他看着小女孩清澈的眼睛,微微俯身问道: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无垢。”
小女孩的声音很清脆。
“原来是吴家小妹妹。”
老道士捋须点头,又关切地问,
“你饿不饿?”
小女孩摇了摇头小辫子,认真纠正道:
“我不姓吴。”
但紧接着,小肚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噜声,她的脸颊微微一红,小声老实承认,
“我饿。”
老道士闻言,眼中怜惜之意更浓,没再纠结姓氏的问题。
他招了招手,让茶馆伙计送来一碟精致的桂花糕,推到小女孩面前:
“来,孩子,吃点点心。”
小女孩看着那香气扑鼻的糕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眼睛里放出光来。
她小心翼翼地用小手拿起一块,紧紧攥在手里,然后抬头对老道士甜甜地一笑:
“谢谢老爷爷!我……我等哥哥过来,和他一起吃!”
老道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感动,点头赞道:
“嗯……真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
就在这时!
那说书先生终于讲到了虞战如何“枪挑乌金冠”,李玄霸如何“羞愤败走”的结局!
也透露了虞战受封冠军侯,即将前往黑沙城赴任的消息!
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的年轻人,脸上瞬间露出狂喜之色!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拉起正在和老道士说话的妹妹无垢,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转身就往茶馆外面跑!
“哎!你这后生!怎地如此无礼!”
老道士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弄得一愣,皱眉低语道。
那年轻人却充耳不闻,拉着妹妹一口气跑出茶馆,来到街上。
这才停下脚步,激动地对气喘吁吁的小女孩说道:
“无垢!无垢!你知道吗?我打听到谁的消息了!”
小女孩一边喘气,一边将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块已经有些捏变形的桂花糕,递到哥哥嘴边,乖巧地问道:
“哥哥……是……是谁的消息啊?”
年轻人接过糕点,三两口就吞了下去,也顾不上品尝味道,兴奋地说道:
“是虞战!”
“是我们的大恩人虞战虞公子啊!”
“原来他在洛阳比武得了第一,被皇帝封为‘冠军侯’了!”
“现在正要去一个叫黑沙城的地方上任!”
“而且……而且说书先生说,他昨天晚上还在晋州城住过一夜呢!”
说到这里,年轻人脸上露出极度懊悔的神色,用力跺了跺脚:
“唉!怎么就这么不巧!明明都在晋州,却偏偏错过了!”
但随即,他眼中又燃起希望的光芒,紧紧握住妹妹的小手:
“不过没关系!他们车队走得慢!我们现在就去追!一定能追上恩公的!”
“走!无垢!我们这就出城!”
年轻人拉起妹妹,也顾不上疲惫和饥饿,朝着城门口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
小女孩无垢虽然年纪小,个子矮,跑得跌跌撞撞。
但她却咬紧牙关,努力迈开小腿,紧紧跟着哥哥,一步也不肯落下。
那块没来得及吃的桂花糕的香甜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追上那位曾经在他们最困难时伸出援手的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