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严刑拷打与反复盘查,天光微亮时,线索最终断在了御膳房那名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主管身上。
他断断续续地招供,说是存放松露的密封罐子不知何故破损了,导致珍贵的松露腐坏。他惧怕担责,便私下设法弥补,通过相熟的门路从宫外黑市高价购入了一批“松露”,想着蒙混过关。
至于那批松露为何会混入幻萝蕈,卖松露的人是谁,如今又在何处,他却是一问三不知,只反复叩首哭喊着“奴才一时糊涂,奴才真的不知情啊!”
再往下查,所有线索便如同石沉大海,那黑市卖家早已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参与采买、经手食材的其余宫人更是战战兢兢,除了喊冤,再也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讯息。
永昌帝听着内侍罗达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依然觉得此事绝非“意外”二字所能解释,那幻萝蕈出现得太过巧合,偏偏混入了御前宴席,偏偏又只放倒了部分人,更像是有人精准投毒。可眼下线索全断,再查下去,无非是牵连更多无辜,徒惹人心惶惶。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与疑虑,最终只能采纳了这个结论——御膳房主管失职,采买不慎,黑市商人以次充好,不慎混入了有毒山菌,酿成此次风波。
“传朕旨意!”永昌帝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御膳房主管玩忽职守,采买不利,致使御膳混入毒物,罪无可赦,杖毙!所有涉事宫人,一律重责八十杖,罚入浣衣局为奴,遇赦不赦!相关衙署监管不力,各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这道旨意一下,算是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中毒事件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永昌帝尽管心中仍有疙瘩,但为了稳定人心,彰显皇威,秋狩大典仍需照常进行。
只是,经此一事,原本热闹欢腾的围场气氛,无形中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每个人都更加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慎,便步了那些宫人的后尘。
秋狩进行到第最后一日,穆希肩背的箭伤在太医的精心诊治和顾玹送来的各种药品温养下,已好了大半,于是她便再度换上骑装,策马进入了猎场林区。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林间空气清新,却暗藏杀机。
穆希与顾玹并辔而行,两人早已通过气,今日出行的狩猎目标明确——不是那珍奇的飞禽走兽,而是沈家家主,沈崇山。
“他的人就在前面,大约一里外,身边只带了两个亲随。”顾玹压低声音,异色瞳中寒光闪烁,他早已派人盯紧了沈崇山的动向。
穆希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错,人少好动手。”
机会,很快就在顾玹的刻意安排下来临了。
沈崇山为追逐一头雪白的麂子,喝了酒,纵情于狩猎游戏的他与大队人马稍稍拉开了距离,最后甚至孤身进入深林。
就在他全神贯注张弓搭箭准备射穿猎物的要害之际,一枚不起眼的飞镖从暗处激射而出,精准地刺穿了他坐下骏马的后腿关节处!
那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猛地扬起,随即不受控制地疯狂尥蹶子!
沈崇山猝不及防,他虽有些骑射功夫,但毕竟喝了许多酒,又已消耗了不少体力,又事发突然,整个人被狠狠地从马背上甩飞出去!
“啊——!”伴随着一声惊恐的惨叫和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沈崇山重重砸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抱着一条明显不自然弯曲的腿,痛得面色扭曲,冷汗涔涔。
跟上来的两名亲随大惊失色,慌忙下马前去搀扶。
“太尉,太尉您没事吧!”
就在这时,穆希骑着马,隐藏在林荫深处,悄悄靠近了沈崇山一伙人,深秋的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清冷的身影。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沈崇山,眼神如同万年寒冰。
深秋的林间,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穆希策马隐于一片浓密的树荫之后,目光冰冷地锁定在不远处那几个狼狈的人影上——正是摔下马、跌断了腿的沈崇山,以及他两名正奋力搀扶他的亲随。
她居高临下,如同审视蝼蚁。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死寂中酝酿的风暴。
她缓缓地,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白翎黑杆,箭镞在斑驳的光线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搭箭,扣弦,拉弓——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那张精致的弓弦被她稳稳拉开,如同满月,箭尖冷酷地射向沈崇山所在的方向!
“嗖!”
破空声尖锐刺耳!
那一支箭矢并没有射中沈崇山,而是偏离了些许,直接洞穿了左侧那名亲随的咽喉!
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瞪大眼睛,捂着喷血的脖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谁?!滚出来!”另一名亲随吓得魂飞魄散,他刚想拔刀,随着“嗖!”一声,第二支箭已至,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心脏!
转眼之间,两名护卫已然毙命。
沈崇山吓得肝胆俱裂,拖着剧痛的断腿,拼命想往旁边受惊的马匹爬去。
“噗嗤!”
又是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直接射穿了马颈!
“呜——!”骏马哀嘶一声,重重倒地,差一点又压到沈崇山的腿。
这时,穆希才策马缓缓从林荫深处现身。
马蹄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宛如催命的鼓点一般敲打在沈崇山心上。
“是、是你!”沈崇山瞪大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穆希敢用他用来暗算她的阴毒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穆希看着地上如同蛆虫般蠕动的沈崇山,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谁会如此这般礼尚往来感谢您的‘招待’呢?呵呵,沈太尉,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你追我赶的那种——你,来当猎物。我,”穆希顿了顿,箭尖微微下移,指向沈崇山,“来当猎人。”
沈崇山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嘶吼:“沐希!你大胆!我的亲随就在附近!你敢动我,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穆希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掩唇一笑,轻轻摇头:“放心,他们不会有机会来救你了。江陵王殿下,正帮我看顾着呢,等到他们找过来,太尉您已经变成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咯。”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戏谑,却让沈崇山瞬间如坠冰窟!
话音未落,“嗖——!”
一箭破空,狠狠扎进了沈崇山试图撑地的右臂!剧痛让他惨叫出声。
“啊!”
“嗖!”又是一箭,射穿了他左臂的衣袖,带起一溜血花。
穆希就这般端坐马上,不紧不慢地引弓,箭矢如同长了眼睛,避开要害,却精准地射穿沈崇山的手臂、腿侧,甚至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血痕。
形势逆转,被拿捏着性命的沈崇山哪里还有半分太尉的威仪,他拖着断腿,在满是落叶和尘土的地上连滚带爬,拼命想要躲开那索命的箭矢,衣衫被树枝划破,满身尘土混着血迹,头发散乱,状若疯癫,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哀嚎与咒骂,狼狈到了极点。
“你这毒妇!贱人!你会受到满门死绝的报应的!”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杂种的贱妇!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你肯定跟你那不要脸的庶妹一样,都是惯会勾引男人的贱蹄子!你是不是早就爬上了顾玹的床,用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功夫把他迷住了?你们沐家的贱人,除了会张开腿伺候男人,还会什么?!”
穆希被如此出言侮辱,射出的箭却是越来越稳,甚至有一支扎进了沈崇山的皮肤里,令他恼恨恐惧得更加口不择言:“你杀了我啊!有本事就给老子一个痛快!你这不敢见光的阴毒老鼠,只敢躲在暗处放冷箭!我告诉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日日夜夜缠着你,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家断子绝孙!”
穆希冷漠地看着他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窜,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浓浓的快意,忍不住便出言嘲讽:“沈太尉,您骂人这么凶做什么啊,这种射人的游戏,不是您平时最喜欢玩的吗?”
话一出口,她又想起了那个被做成腰带、连姓名都未曾留下的无辜小丫头,想起了地牢中那些受尽折磨的女子,想起了沈家草菅人命的累累罪行……心中的怒火与恨意如同岩浆般翻涌,再度举弓,就要射穿沈崇山的喉咙。
就在这一刹那,不远处的林道忽然传来了清晰而杂沓的马蹄声,伴随着男子闲适的交谈声,由远及近!
穆希耳尖微动,瞬间分辨出其中一道略显轻浮的嗓音属于七皇子顾瑆,而另一道温和沉稳,正是五皇子安王顾琰。
她心中猛地一凛!这两人怎会在此刻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林深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的心神出现了片刻的震荡,扣弦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微微一颤。
然而,就是这细微的偏差,“嗖”地一声,原本瞄准沈崇山肩胛的箭矢骤然偏离,擦着他的脖颈飞过,深深钉入了他身后的树干!
沈崇山见到箭矢朝自己要害射来,死亡的恐惧让他爆发出最后的气力,猛地向旁一滚,想要躲开,然而他惊慌失措,又拖着断腿,动作失衡,脑袋竟狠狠撞在了一块掩埋在落叶下的坚硬岩石上!
“呃……”一声闷响,沈崇山所有的咒骂与动作戛然而止,身体抽搐了两下,便瘫软在地,彻底晕死过去,额角迅速肿起一个骇人的青紫大包,渗出血丝。
穆希眉头紧蹙,看了一眼晕厥的沈崇山,又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心知他没死是个麻烦,但顾瑆和顾琰的谈笑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到他们在讨论刚才射中的一只狐狸。
此刻补箭已来不及,若被他们发现此地惨状,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于是她不再犹豫,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坐下的照夜踏墨通晓人意,立刻迈开四蹄,载着她迅速隐入了密林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两名死状凄惨的亲随,以及一个昏死过去、头破血流的沈太尉。
几乎就在穆希身影消失的下一刻,顾瑆与顾琰骑着马,优哉游哉地转过了林道弯口,撞见了鲜血淋漓、身上插满箭矢倒在地上的沈崇山。
顾瑆眼尖,率先看到前方空地上一片狼藉,他勒住马缰,诧异地扬了扬下巴:“五哥你看,那边是怎么回事?谁狩猎这么不小心,弄得如此狼狈,还见了血?”
顾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落叶纷乱的地上似乎趴伏着一个人影,旁边还倒着两具一动不动的身体,看衣着像是随从。
他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疑虑,这景象不像是寻常狩猎意外。
“你,过去看看。”顾琰对身后的亲卫吩咐道。
两名亲卫立刻下马,小心翼翼地快步上前查看。
他们先警惕地检查了那两名倒地随从,探了探鼻息,随即对顾琰摇了摇头,示意已然气绝。
接着,他们小心地将那面朝下趴伏着的人翻转过来。
当那人沾满泥土和血迹、额角肿起老大一个包的面容暴露在光线下时,亲卫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失声惊呼:“殿下!这人是……是沈太尉!”
“什么?沈太尉?!”顾瑆惊得差点从马上跳起来。
顾琰也是脸色骤变,眸中精光一闪,立刻翻身下马,几步赶到近前,待看清那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之人果真是沈崇山时,他心中瞬间翻涌起无数念头——是谁下的手?目的为何?
但此刻也容不得他细想,沈崇山身份特殊,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大舅子,绝不能死在这里!
“快!把人抬起来,小心他的腿!”顾琰当机立断,指挥亲卫,“立刻送回营地,召随行太医全力救治!七弟,此事非同小可,需立刻禀报父皇!”
顾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连点头,脸上那点闲适早已被震惊与紧张取代,两人再也顾不得狩猎,纷纷策马回营。
亲卫们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沈崇山抬起,匆忙收拾了一下现场,将那两名死去的随从也一并带走,飞快地朝着营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