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的第一天,便风波迭起,最终以邢家二公子邢远拔得头筹、晚宴混入幻罗蕈、沐二小姐沐珍未婚先孕将以侧妃之位与江家大小姐江佑一同嫁入七皇子顾瑆府中告终。
沐珍帐内。
沐有德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随即又板起脸,对着瘫坐在床上的沐珍斥道:“你看看你!惹出这天大的祸事!今日若非你姐姐机敏,从中周旋提点,这关岂能如此轻易度过?我们沐家的脸面,险些就毁在你手里了!”
虽然沐珍捞了个皇子侧妃之位,算是挣了个好前程,可沐有德清楚地知道,要不是穆希机变,提议直接闹到御前,恐怕顾瑆和德妃都不会轻易认下这笔账。
沐珍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带,讷讷道:“女儿知错了……多谢父亲,多谢姐姐。”
然而,她那低垂的眼眸里,却满是愤恨与不甘——她费尽心机,甚至赔上清白和名声,到头来竟还只是个侧妃!而穆希,却能不费吹灰之力成为十三皇子的正妃,这让她如何能甘心?再想到自己今日在御前失态、狼狈见红的模样被众人看了去,尤其是被穆希看在眼里,更是羞愤难当。
这一切,都怪沐柔那故意的一绊!她暗暗咬牙,定要叫沐柔付出代价!
穆希适时上前,温言劝道:“父亲今日也受惊了,不如先回去好生歇息。而且,女儿还有些姐妹间的体己话想与妹妹说说。”
沐有德确实身心俱疲,听罢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好生养胎”、“莫再生事”,便转身离开了帐篷。
帐内只剩下姐妹二人后,气氛瞬间变得冷凝。
穆希脸上那点虚伪的关切瞬间消散,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沐珍,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机关算尽,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挟,到头来却只得了一个侧妃之位,你心里一定很不痛快吧?”
这话如同一枚毒针,狠狠扎进沐珍的心窝,她猛地抬头,眼中怒火燃烧:“你!”
“啧啧,”穆希不等她发作,继续慢条斯理地往她伤口上撒盐,“你娘千方百计,把自己变成了个毒妇,到头来一切算计落空,回到原点还是个妾;你如今步她后尘,费尽周折,丑态百出,也还是个妾。这命运,还真是巧得很呢。”
“穆希!我跟你拼了!”沐珍被彻底激怒,挣扎着起身就要扑过来。
穆希眼神一冷,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挥来的手腕,用力将她推回床上,声音带着警告:“沐珍,你且冷静点,我是不想对孕妇动手的。况且,你怎么好意思跟我动手?若不是我今日在御前为你转圜,就凭你那点道行,能从顾瑆和德妃手里讨到这个名分?做梦!”
沐珍被她的气势慑住,跌坐在床上,喘着粗气,又是怨恨又是不解:“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穆希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笑出声来,语气阴阳怪气:“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到底还是‘姐妹’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自己作风不检点,连累整个沐府女眷的名声,进而影响到我呢?”
她走到门边,回头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沐珍,甩下最后一句:“好好养着你的胎吧,这如今可是你最大的依仗了。若连这个都没保住,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说完,穆希便掀帘而出,撇下一脸怨愤不甘、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夺回七皇子正妃之位的沐珍。
守在外面的小桃连见主人出来,忙上前搀扶,脸上满是困惑,低声问道:“小姐,二小姐和她娘以前那么对您,您为什么还要帮她呀?”
她实在想不通,小姐明明早就察觉二小姐与七皇子有染,为何不阻止,反而在事发后推波助澜,让她嫁入皇室?
穆希接过小桃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仿佛要擦去沾染的污秽,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帮她?我可不是在帮她。”
她抬眼望向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御帐方向,语带奚落之一:“那七皇子顾瑆,扒了天潢贵胄的皮之后,不过是个泛泛之辈、酒色之徒,算不得什么好归宿。而且,我早点把沐珍这个麻烦精从沐府嫁出去,让她去淌七皇子府的那潭浑水,咱们眼前不就清静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你以为那江大小姐和德妃是省油的灯吗?沐珍这侧妃的位置,坐不坐得稳,还两说呢。日后有的是她的苦头吃。”
等沐珍嫁入七皇子府,她根本无需亲自出手,自然有人会替她收拾沐珍。
小桃恍然大悟,用力点头:“原来是这样!小姐高明!”
“这算我高明什么啊,都是她自己选的。”穆希笑笑,和小桃一起回到了自己帐中。
刚回到自己的帐篷外,一直等候的肖嬷嬷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方才江陵王殿下派人送来了一些东西,有上好的疗伤祛疤膏药,还有些鹿血、燕窝、老山参之类的补品,说是给您压惊调养身子。”
穆希微微颔首,顾玹此举,倒是细心周到,她心中思忖着这份人情该如何回礼才不算失礼。
像做护腕一样做个护膝?但是顾玹似乎不喜欢这种东西,今天也没见他戴出来……可是古玩字画什么的,他又不感兴趣……
肖嬷嬷见她沉吟,又喜笑颜开地补充道:“殿下还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厚礼呢!”
“厚礼?”穆希有些讶异,怎还有厚礼?
“小姐随老奴来。”肖嬷嬷引着她转到帐外。
只见帐外空地上,一名马夫正小心牵着一匹骏马。
那马通体雪白,唯有四蹄如墨,体型匀称矫健,脖颈线条优美流畅,一双马眼大而温润,在火把映照下闪着灵动的光,它安静地站在那里,顾盼间却自有一股难以驯服的傲气与神骏。
肖嬷嬷笑着介绍:“殿下说,今日小姐在林间遇险,皆因所乘马匹不堪大用,受惊失控。他回营后便亲自去马厩,从此次随行的御马里挑了这匹最好的送来。嬷嬷我刚才问过了,这马名叫‘照雪踏夜’,是西域进贡的良驹后代,脚力极佳,性子虽烈却极通人性,一旦认主,最是忠诚可靠。殿下还说,望小姐日后策马扬鞭,再无阻滞。”
穆希望着这匹神骏非凡的照雪踏夜,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了一丝真切的涟漪。她缓步上前,伸出手,轻轻抚上马儿光滑的脖颈。那马儿似乎感知到她的亲近,打了个响鼻,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这份礼物,远比那些膏药补品更得她心。她自幼便喜纵马驰骋,可顾玹此举,似乎已经超越了对盟友的客套关怀……
她心底层层荡开喜悦与疑惑,随之而来的,又是深深的困扰——这份礼,实在太重了。她该如何回礼,才能匹配这份用心?
令人将马牵下去好生喂养,穆希刚回到帐中坐下,通报声便再次响起:“小姐,又有人送礼来了。”
穆希刚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愕然:“又是江陵王殿下派人过来了?”
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肖嬷嬷却摇了摇头,面色也有些古怪:“回小姐,是……沈大小姐派人送来的。”
“沈淼?”穆希放下茶盏,眉尖微蹙,“她?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送礼?”
她与沈淼关系势同水火,怎么突然送礼过来?
一旁的小桃更是吓得一哆嗦,声音发颤:“小、小姐!那沈大小姐跟咱们可是死对头!她怎么会好心送礼?这……这盒子里不会是藏着什么毒针暗器吧?让、让奴婢来替您打开!”
她说着就要上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穆希抬手拦住了她,眼神冷静:“她既敢明目张胆地派人送来,就不会用这种立刻就能被抓住把柄的蠢办法。”
她示意肖嬷嬷将那个锦盒放在桌上,自己亲手打开了盒盖。
只见,盒内红色的软缎上,静静躺着一条皮质腰带。
那腰带做工极其精美,带扣是简约的银饰,造型别致,皮质细腻柔软,泛着一种奇特的哑光色泽,触手温润,竟一时分辨不出是何种兽皮所制。
小桃凑过来看了一眼,更加疑惑了:“这……这皮带子看着倒是顶好的东西,那位沈大小姐转性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穆希没有作声,指尖在那异常光滑柔软的皮带上细细摩挲,心中那股违和感越来越重,这皮质的触感也太过独特了,不像是她以前接触过的任何兽皮……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捏住皮带边缘,轻轻拉扯了一下。
就在皮带被微微拉开的瞬间,穆希眼中灵光一闪,表情骤然凝固!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猛地将整条腰带从盒中拿起,手指有些发颤地仔细摩挲其内侧,又迅速扒开盒内垫着的柔软丝绒——
只见丝绒垫子下方,赫然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穆希深吸一口气,展开纸条。上面是用朱砂写就的一行小字,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森然鬼气:“赛既负,婢子之手不必留。剥其皮为带,聊赠沐大小姐。”
看完这段文字,穆希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沈淼那阴森又得意洋洋的笑容,想到她耀武扬威地对自己挑衅道:呵呵,既然围猎比赛你输了,那么这小丫头的手就不必留了,我把她的皮剥下来做成腰带送你了。
“哐当!”探头看清了纸条上的文字后,小桃手中的茶盘直接摔在了地上,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卡在喉咙里。
肖嬷嬷也是倒吸一口冷气,老脸煞白,上前一步就要将那恐怖的腰带夺过去:“小姐!这、这等污秽邪物!快让老奴拿去烧了!扔了!”
“等等!”穆希厉声喝止,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紧紧攥着那条腰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向来冷静的眼眸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
沈淼!你竟敢……!
御帐内,喧嚣散尽后,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永昌帝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靠进软垫里。
贴身内侍罗达轻手轻脚地上前,为他斟了杯热茶,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按摩着太阳穴,细声宽慰道:“陛下劳累了一晚上,龙体要紧,且放宽心些。”
永昌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声音十分疲倦:“罢了,别按了,朕心里头乱。”
罗达连忙请罪,觑着皇帝的脸色,试探着道:“奴才笨手笨脚,若是贵妃娘娘在就好了……娘娘最是体贴圣意,总能替陛下分忧解劳。”
提到苏贵妃,永昌帝眼中果然闪过一丝遗憾与柔和。
是啊,若是苏贵妃今晚在此,以她的兰心蕙质和沉稳手腕,今晚这混乱的局面,或许就不会让他如此焦头烂额了。
唉,只怪静柔那孩子偏偏在此时染了风寒,贵妃爱女心切,留在宫中照料,未能随行秋狩。
一想到这里,永昌帝对德妃教子无方更是恼恨,对顾瑆的混账行径又骂了几句。
然而,思绪流转间,另一个身影却悄然浮现在他脑海——沐家那个女儿,穆希。
今夜她看似惊慌失措,哀哀哭泣,处处表现得柔弱无助,可永昌帝分明记得,在某个混乱的瞬间,他似乎瞥见了她脸上虽挂满泪痕,可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唇角似乎还挂着一抹极淡的微笑?
然而那神情一闪而逝,快得让他当时以为是灯火晃眼产生的错觉,可此刻静下心来细想,心头却涌上了一股异样的熟悉感。
但是……她究竟像哪一位故人呢?
永昌帝蹙紧眉头,手指摩挲着紫檀木扶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未来的十三儿媳,给他的感觉,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